“滚,”夏六一睁开眼说,“水。”
小马屁颠屁颠地拱过来一杯水,抬高chuáng头,cha了根吸管请大佬进水,“六一哥,你没事太好了!什么拉屎撒尿用得上小弟的地方,尽管吩咐!”
“滚你妈的,对着你那张丑脸撒尿,还尿得出来吗?”夏六一说,“听说你当时溜得还挺快?”
小马得意地应了一声,“那当然!六一哥揍出来的嘛!我一个筋斗跃出十万八千里,直奔东东姐家,她家那小歌女立刻把我给藏了!我小马什么人?六一哥手下得力gān将!许老三要是把我给逮了,那得耽误六一哥多少事儿!”
“妈的属耗子,”夏六一笑着又骂了一句,“保险柜是你换的?”
“一早换!东东姐一回来我就跟她汇报,你jiāo代过那里有口箱子很重要,一出事儿就要换。东东姐当天晚上就换了!六一哥,我这回脑子没长屁股上,不用打棍子吧?”
“打!‘红棍’打你要不要?”
“红棍打那得多疼,”小马嘀咕着,突然哎呀一下跳出老远,“六,六一哥你刚才说什,什么!”
“有勇有谋,长相凶恶,压得住堂,”夏六一道,“明天我就跟各位长老提议,你做新任‘红棍’。”
小马吊着嗓子哭号了出来,“六一哥你这不就是受点小伤,你犯得着退休吗?我一个天生的小马仔,你的事儿我哪里能gān啊?你就行行好自己gān吧!”
“妈的,”夏六一忍不住又骂了一句,“别他妈咒老子,退什么休?!叫‘大佬’!”
“咿?咿咿咿?!”小马尖声叫了起来。
“闭嘴,”夏六一头疼道,又撇撇下巴示意他靠近一些,“上任之后,你去帮我查一件事,青龙死之前,许应都跟什么人接触过,把他的心腹抓来,挨个盘问。”
小马神色一滞,“可是许应手底下那几个心腹,今天晚上已经被全部填了海,一个没留。”
“什么?!谁下的命令?”
“说是长老们决定的,说什么‘láng子野心,留着也没用’。”
夏六一紧皱眉头,沉默了一会儿,“继续查,总能留下蛛丝马迹。查的时候收敛些,别被人发现。”
“是。”
夏六一要将崔东东提上来做副堂主。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位置,崔东东不想gān,说自己不想管人,就爱管账,别他妈给她添事。被绑成木乃伊的夏大佬在病chuáng上一瞪眼——你不做,长老们就要cha他们的人进来,你当不当我是兄弟,你做不做?!
崔东东经过深思熟虑后表示为了保护好兄弟你不被“cha”,我可以勉qiáng担当,不过每年红包得给我封双份。夏大佬一枕头给她砸出去了——美得你!
这边夏六一开始做他的木乃伊大佬——江湖人称“双刀大佬”,只是这位大佬出院之后再也没拔过刀,改朝换代地用起了枪——那边何初三高烧初退,苟延残喘地爬起来温书,参加了一周之后的各种补考,当然,高分而过。
何初三作为一个善于自省的高智商人士,大脑具有非常qiáng大的过滤能力,在高温期间将病毒与黑色记忆一起烧死驱逐了出去。大烧彻底退去之后,已是暑假时分。他趁着没闭校,从图书馆吭哧吭哧地借回来几大口袋书,白天在阿华冰室打工,晚上就在家里点起蜡烛奋力自习。每天清晨他换了地方,徒步几条巷道,去城寨内龙津义学——乃是满清时期遗留下的学堂遗址——门前小广场上,依旧练他的杨氏太极拳。阿华叔老来得徒,觉得孺子可教,卯足jīng神培训他,今天练这个掌两小时,明天扫那个脚三小时!
他每天被阿华叔nüè得死去活来,忙忙碌碌,竟然一次都没有想起那个对他打打骂骂的黑道大佬过。只是有一天清晨他从梦中惊醒,瞬间已经忘记了梦的内容,但是右肩位置,竟开始隐隐作痛。
他捂着右肩呆呆地坐在这张曾被某人趴过十几个夜晚的chuáng上,终于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个星辰稀朗的夜晚,想起那个冷血无qíng的黑道大佬脸上星星点点的泪光,想起他疲惫而暗含悲伤的睡脸。
想起他因竹竿刺伤时低哑的闷哼,想起他从背后扇来的怒气腾腾却绵软无力的一巴掌,想起他被人用枪抵着脑袋时哧哧的调笑。
那个无恶不作的黑社会救了他两次,他还了两次,已经是偿清了。他觉得他们应该再无瓜葛。却没有办法如同忘记那些压抑有害的血腥场景一般,将那个黑色的身影一并从自己的脑海里剥离。
夏六一留给他的并不是黑暗,而是一种血xing而不屈的、热烈而鲜活的触动。像涨cháo时汹涌的海水,啪啪地击打着他的心脏,在那里留下深长的刻痕。无论他怎么努力去抚平,都会在想起那个名字的瞬间,听见耳朵里cháo水嗡鸣的拍击声。
他捂着肩膀重新躺倒下去,将脑袋埋进被子里。对着这样的自己,他无可奈何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平静的生活持续了两个月,眼看着没几天就要开学。这天早晨,他练切腿练得浑身酸痛,摇摇晃晃地从龙津义学往阿华冰室方向走,就在家门口那条对他而言已经是黑色地带的巷子里,遭遇了恶人拦道打劫。
夏六一一身黑西装,昂着下巴靠在巷墙上抽烟,两手懒懒散散地cha在裤兜里,一条长腿横起来踩在对面墙上,轻而易举地阻塞道路。
何初三耳朵里顿时响起了汹涌的海cháo声。发了一阵呆,他老老实实地招呼,“六一哥。”
“我来买牛杂,”夏六一道,漫不经心地用左手摘了烟,吐出一团圆润的小白圈,“顺便拿我的刀。”
忘了jiāo代,他上次用来顶何初三脖子的那把青龙刀,现在还被打包藏在何家灶台里。
何初三点点头,“阿爸收着的,你跟我上去拿吧。”
夏六一又冷又傲地弹了弹烟灰,“你拿下来。”
“他要从灶灰里刨出来再刷一刷,上去坐着等吧,”何初三耐心劝说,“你别怕,阿爸不会再拔你牙了。”
“呼!”夏六一猝不及防被烟呛到!没咳几下又被烟头给烫了!“咳咳咳……妈的!谁怕你阿爸了?!”
他láng狈地收起长腿,丢开烟头,啪啪地拍了几下散落在身上的烟灰。一抬起头,正见这小子低下头去默不吭声,肩头微颤!
夏六一一把掐住他脖子拽过来,“敢玩你大佬?他妈的不想活了?!”
何初三一边笑一边躲,被他掐得直咳嗽。
夏六一把他兜在怀里一通蹂躏,脑袋上噼里啪啦来回扇了几巴掌,“回去给老子磕头拜堂,看老子有没有心qíng饶你!”
“我不做你马仔,”何初三乱了一脑袋杂毛,声音里全是笑意,“你的伤怎样?全好了吗?”
夏六一轻描淡写地,“右手筋被挑了,还剩拿筷子的力气。”
察觉到何初三浑身一僵,夏六一笑了起来,“怕什么?六一哥不要你赔!单手也能揍得你满地找牙!”
何初三仍是静在那里没说话,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夏六一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行了,别哭丧!上楼拿刀去!”
何初三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慢腾腾地走出几步。夏六一突然在后面道,“喂!小子,会打桌球不?”
何初三立刻转身,张了张嘴却只能道,“不会。”
“我在九龙开了几间桌球室,你学校门口就有一间,以后下课给老子过来。不会也没什么,六一哥亲手指点你。”
何初三迟疑了一下,“里头不卖‘白面’吧?”
“妈的,打桌球卖什么‘白面’?!擦手的‘白粉’倒是有!送你几斤要不要?!”
何初三又点点头,在黑暗里轻声说,“那我去。”
从此开始了与一个黑道大佬无休无止的纠葛。
第八章
夏六一把新开的桌球室统统丢给小马负责。马“红棍”鸟枪换pào,换了一身名牌西装,脖子上串着金链子,两手一边一只金表,走起路来墨镜朝天,双臂提起来跟黑猩猩似的一甩一甩,身后跟着几个小马仔,耀武扬威地四处去视察地盘。
这天他领着人溜达到龙港理工大学附近的店面,刚一进门,就被一球杆砸中脑袋!哎呀一声下去了!
“小马哥!小马哥!”一群小弟围上来。
“他妈的……”小马bào跳如雷要发作,店里头赫然一声比他还要bào跳如雷的bào喝——
“他妈的扑街仔!”
桌球室刚开张不久,房间里还堆积着不少杂物,门边不远有一堆装了器材的纸箱子,高高地垒到了屋顶的位置。何初三正满头大汗地坐在最顶上,搂着他那小书包。
夏六一站在下面破口大骂,“有种给老子下来!扑街仔!让你跟老子拜堂,又不是让你去死!”
“拜什么堂?成亲?”小马捂着脑袋钻进来,赫然听了这么一句,很是惊奇。
夏六一随手拎起另一根球杆就冲他砸过去,“拜堂认大佬!闭嘴!”
“我不认大佬,我不做黑社会。”何初三缩在上头念老台词。
小马利落地躲开球杆,仰头叉腰冲着何初三吼,“我们大佬是一般人能认的吗?!给脸不要脸!快下来跟大佬拜堂!扑街仔!”
“扑街仔是你骂的?!”夏六一又一球杆扔过去,“滚!”
小马捂着脑袋落荒而逃,一直跑到大街上才敢跟手下抱怨,“妈的,这小子真金贵,只有大佬能骂。”
夏六一大骂一阵无果,指使着几个缩在角落的员工,“把那张桌子给老子撤了!妈的爬上爬下,老子倒要看看他怎么下来!”
“大佬,”经理战战兢兢地提议说,“要不然用球杆戳下来?”
“戳个屁戳!对面大学读书的高材生!摔坏头用你脑袋赔吗?!赔得起吗?!”
经理脑袋一缩,顿时醒悟这是大佬在跟新收的马仔打qíng骂俏,利落地带人搬了桌子,光速遁了。还不忘让人在门口贴个“今日休业”的牌子——大佬包场!
何初三一看人都散了,顿时原型毕露,一收畏畏缩缩学生仔的怂样,探出个脑袋苦口婆心地跟夏六一讲道理,“六一哥,我真的不想做黑社会。你看你们成天打打杀杀,多危险。赌博,嗑药,卖yín,哪样不是毁人家一辈子……”
“滚你妈的,”夏六一说,“少跟老子装唐僧。读个大学了不起?想当总督察,啊?告诉你保安局长都不敢管老子的事!再说老子让你去做‘jī’做‘鸭’了吗?!分几个桌球室给你管,每个月十万八万红包,你辛辛苦苦读十几年书,毕业一个月赚多少?!三千?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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