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糙!”夏六一就猜到他要说什么,无力的右手一捶车窗,“少他妈扭扭捏捏跟个小丫头似的!我不知道肥七会来!”
“就算他不来,你带人进他的地盘吃饭,也是为了向他挑衅——你们黑社会之间的这种事qíng我不想参与。”何初三说。
夏六一掐着烟静了半晌,在自己动手揍人之前,指着车外头,“给我滚。”
真他妈不想跟这兔崽子说话!
何初三抱着书包拉开车门就滚了。其动作之迅速,好像早就巴不得从他身边逃开一样。
夏六一被他气得直噎,气急败坏地抽了口烟——又被呛住了,“咳咳咳!”
láng狈不堪地拍了拍掉在西装上的烟灰,他又狠狠地捶了一下车窗。
他是真觉得那家jī煲味道不错,有兴致带这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尝尝鲜!狗咬吕dòng宾,不识好人心!
他坐在后车座里生了一会儿闷气,后头车上的保镖见势不对,溜上来问询,“大佬?”
“你们先回去,”夏六一道。
“这……”保镖有些犹豫。
夏六一烦躁地摆摆手。
保镖看出大佬心qíng不好,想单独静一会儿,又合计着城寨附近都是自家地盘,也出不了什么事,于是一拨人挤在一辆车上,乖乖地轰了油门跑了。
夏六一坐在后座上默默地抽完一整只烟,换到驾驶座,开车去了就近的海边别墅。
这栋青龙大佬曾居住的豪华别墅,因为主人夫妇与十几口佣人的惨死,变作人们口中的凶宅。夏六一找了批道士来做了几场法事,然后就空置在了这里。
惨白的车灯映亮了森黑的前路,他独自开车沿着僻静的海边小道蜿蜒而上,停在了yīn森森的别墅门口。
刻着雄狮浮雕的大铁门上锈迹斑驳,贴着几张字迹凌乱的huáng符,随着海风哗哗地飘着。
夏六一下了车,面对着森冷黝黑的别墅小楼,低头点燃了一根烟。
他吸了一口烟,然后蹲下去将它cha在了铁门的fèng隙上。
“阿大,姐,我开车路过,顺便来看看你们。”
他蹲在那里,神色平静地又点了一根烟,缓缓道,“帮里的事顺风顺水,挺好。”
“我也挺好。”
“我会把害你们的人找出来,碎尸万段。”
jiāo代完了这三句,他好像没什么话可说似的,静了一会儿,仰头看了看天。
漫天繁星都映进了眼帘,密密匝匝地,如同散落在黑布上的碎玻璃渣。
令他想起了泳池旁边那滩破碎的血迹。
他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在天上,星星的上面,离他很远。
他现在坐拥几千万资产,事业兴盛,手下如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仍然是一无所有。连一个rǔ臭未gān的huáng毛小子,都能看不起他,都不想与他为伍。
他甚至并不如当年那个年轻而疯狂的十八岁少年,手中只有两把砍刀、只有一腔热血,却还有亲人,却还有希望,却还有拼尽xing命要去保护的东西。
黑暗里只有呼呼的海风声,chuī得他衣发凌乱。cha在铁栏上的那支烟蓦地被卷上了半空,火星一闪便堙没在了无尽的黑夜里。
……
半个小时后,夏六一开车沿着小路蜿蜒而下,原路返回市区。
深夜无车也无行人,他漫不经心地打着方向盘,车子经过蛟龙城寨附近,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望见了路边上急匆匆奔跑的一个古怪的人影。
那人影背上耸起老高,像是背着一大团东西。一路摇摇晃晃,沿着公路快速移动着。
夏六一踩下刹车,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摇下车窗疑惑地喊了一声,“何初三?”
那人影猛地顿住,夏六一松开刹车往前滑了一段,车灯堪堪照出何初三惊惶的脸。
还有他背上低垂着头的何家阿爸。
……
【防滑小贴士:
本文中龙港理工大学的原型不是香港大学,非要考究的话是位于红磡的香港理工大学。】
第九章
夏六一一向觉得何初三是个有趣的小子,瞧上去呆呆愣愣,其实一脑子灵光。但如果要说他圆滑、识时务、懂变通,他偏偏又暗地里藏了一身硬骨头,说不gān的事儿就不gān,兜来兜去地跟你玩太极、死都不投降。平时一副老老实实畏畏缩缩的样子,其实他从未见过这小子真正害怕过。
哪怕那时候他们俩被人追杀,这小子背着他吭哧吭哧地逃跑,都是一副呼呼哈哈的蠢呆样子,偶尔有失措与茫然,却从未流露出畏惧。
他第一次见到何初三怕成这样,脸色是平静而镇定的,双手却紧紧揪着裤子,整个人如石像一般动也不动,双眼定定地看着手术室的门口。
他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眼神呆滞,好像那些玲珑心肠,都随着魂魄一起飘走了。
夏六一低下头,注意到他手指微微发着抖。
他忍不住将手掌覆上他汗湿的脑袋,揉搓揉搓道,“别担心,医生说这种手术成功几率很高。”
何初三定定地任由他蹂躏,双眼呆直地继续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回去就看到他倒在地上。店门还开着,但是没人注意到,街坊邻居都收工睡觉了。”
“他每天都开店到这么晚,早上很早又开工,这么多年都是。”
“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能休息,还要赚钱养我……”
夏六一刚想说你阿爸年纪也不太大,你要是当他面这么说,他一定拔了你满口牙。嘴都还没开,就发现两串难得的眼泪从这小子脸上滑了下来,扑啦扑啦地掉在洗得发白的旧裤子上。
夏大佬冻梆梆的心柔软了一下,毕竟还是个小破孩儿,跟老爷子相依为命的,也不容易。于是按着他肩膀将他搂过来,紧紧地揽了一下,“别哭了,撑着点。”
何初三压着呜咽,颤了一会儿,果然是“撑”住了。良久,低下头去用爪子挠了挠满脸稀稀糊糊的眼泪。
“我没事了,六一哥,谢谢你开车送我们,”他沙着嗓子道,又从身上掏出个油纸包的小包裹,打开,里面是皱巴巴的一叠纸币,“刚才入院的时候你垫钱……”
夏六一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行了,留着给你阿爸买参茶。”
“阿爸不用黑社会的钱,”何初三说,“他如果知道你付入院费,会坚持出院的。”
“……”
夏六一今天不知道第几次被他气噎,咬了一会儿牙,“你就说我欠他的拔牙费。”
何初三装模作样地算了一会儿,“那你一颗牙要五百块。”
夏六一呼地往他头顶扇了一巴掌!“你妈的缓过劲儿了是吧?洗涮你六一哥上瘾了?”
何初三捂着脑袋闷闷地笑。
夏六一一直陪何初三到手术结束,何阿爸打了麻醉针,睡得呼呼地被推出来,送到病房。他老人家突发xing脑溢血,所幸送达及时,qíng况也不严重,手术进行得很成功。只要等醒了之后恢复和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
何初三把他阿爸的被子小心掖好,送夏六一出来。两人肩并肩地走到走廊上,夏六一正要离开,突然被何初三拉住了袖子。
何初三看看四周无人,低头轻声道,“六一哥,其实……晚上我说的话不是那个意思。”
夏六一索xing靠在墙边,偏头懒懒地点了支烟,“噢?哪句?”
“我让你下次不要带我出去。”何初三低着头说。
“嗯。”夏六一作出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却暗自冷笑,等着看这小子能给出个什么解释。
“我只是……”何初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坦言道,“看见他们用枪指着你,很害怕。”
夏六一一口烟顿在喉咙口,眼看着这小子抬起头,十分认真地盯着自己说,“我不想再看见你受伤的样子了。一想到你那样,心里就很难过。”
“咳……”夏六一。
“我不该说话气你,对不起,六一哥。其实……虽然有的时候没办法沟通,但是我喜欢跟你在一起。今晚的事是我不对,红磡有家jī煲也很好吃,我同学跟我提过,下次我请你去吃好不好?”
夏六一没答话,他彻底被烟呛住,摔了烟头一通猛咳!“咳咳咳咳……”
“医院禁止吸烟啊,六一哥。”那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扑街仔拍着他后背,苦口婆心地规劝。
……
夏六一觉得那天何初三那段话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你要把它解释成兄弟qíng深,那也说得通。毕竟自己拔刀相助、救了人家阿爸,被小小地示好,似乎也是qíng理之中。
这个世界上男人跟男人的暧昧,毕竟是少数。他觉得自己过于敏感。
况且就何初三这副书呆子模样,缺乏人际jiāo往,估计也分不清楚哪些话可以说,哪些话意义过于模糊、最好不要说。
那晚之后,肥七豁出一身ròu,彻底跟骁骑堂gān上了,并且联合了旧日被夏六一“欺凌”过的几个老势力——包括蛟龙城寨里被砸过赌档的沙大佬。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这群瘦死的马好歹能抵半只骆驼,硬生生给夏六一生出了不少事端。夏六一忙于“公司事务”,何初三忙于读书和照顾手术后的何阿爸,两人差不多有一个月没见面。
小马这天来“总公司”汇报业务,还专程跟大佬唠叨,何家那小子多久多久没来桌球室,真是不孝敬大佬!混了这么久竟然还不来磕头拜堂,真是不识抬举……然后被夏大佬一个烟头砸出去,屁话那么多!滚gān活儿去!
小马屁滚尿流而去,当天下午就一个电话打了回来,“大佬!何家小子来桌球室了!说有事要找你!”
夏六一正在跟几个经理开会,也没怎么在意,只让小马派人开车把他送来总公司。会议之后,他在百忙之中拨冗相见,何初三背着个小书包,被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给架进来。
“怎么?”夏六一把手里用来摆造型的半根雪茄给放下——他一直都不怎么爱雪茄烟,觉得劲儿大,抽起来一股子土豪味儿。夏六一打手出生,糙根阶层,一直觉得自己跟大腹便便的沙大佬、肥七之流略有不同。
何初三看看两个保镖,夏六一摆摆手,那两人利落消失。
何初三从书包里掏了一叠稿子出来,“你要的剧本。最近要照顾阿爸,我写得慢。”
夏六一都把这档子事儿给忘了,随手把剧本塞抽屉里。
“还有事?”他又问。
“今晚有空吗?我请你去红磡吃jī煲。”
夏六一啼笑皆非地一挑眉,“你请?”
“说好了要请你,”何小穷酸正儿八经地说。
夏六一呵地笑了笑,又打了个电话,“安琪,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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