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靠在座椅上,偏头点了一根烟,惬意地吞吐一口,摇下车窗。
“驾驶证身份证,”顶着大盖帽的年轻jiāo警道,“你们涉嫌闯红灯、超速……夏六一?!”
夏六一叼着烟略一抬眼,就见来人一脸惊讶愤怒,正是去年“救美”不得反成“jian夫”的那位小探长。
诸位看官如果还有印象,就是因为拒不同流合污,而被夏六一和崔东东设计、拍下艳照、以此勒索合作的那一位见习督察。后来他死咬牙关,连勒索都一并拒绝,艳照被直接寄去了各大八卦报社以及他那警卫副处长叔叔的书桌。颜面扫尽之下,他被他叔叔bào打一顿,连降数级,踢到大街上chuī哨子。
他明白自己是遭了夏六一的道。此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恨不得将夏六一从车里揪出来生吞活剥。而夏六一则是一派淡然镇定,叼着烟答应道,“谢探长。”
早就不是“探长”的谢jiāo警怒火高涨,猛地一锤车窗,咆哮道,“身份证拿出来!现在怀疑你涉嫌藏毒及携带枪械,下车接受检查,后车盖打开!”
正这个时候,之前那辆尾号六一的轿车也追了上来,副驾驶座下来一个人,肃声道,“住手。”
谢家宝回头,“阿华哥?!”
来人面无表qíng地看他一眼,他急忙挺直身敬了个礼,重新大声道,“Sir!”
来人三十几岁年纪,着一身硬挺西装,身材瘦削,面部轮廓也好似刀削过一般坚硬,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没有神qíng,双眼黑得深不见底,整个人像一块毫无生气的铁片。
“前面那辆车是自己人,”他对谢家宝低语吩咐道,又走上前来跟夏六一招呼,“夏先生。”
夏六一取下烟,难得地以正眼打量了他。
“初次见面,夏先生果然身手不凡,”他道,“我是O记高级督察谢家华。”【注1】夏六一弹了弹烟灰,冷笑道,“又姓谢,警局是不是你们谢家开的?大过年的,谢Sir这个见面礼真是有心。你跟兄弟们这么晚不在家过年,反而要出来护送我,夏某实在过意不去。不如我给大家包几个红包,吃顿夜宵喝点酒,早点回家洗洗睡觉。”
“红包就不用了,”谢家华道,“夏先生新的一年少做一些杀人放火的事qíng,兄弟们也好睡得安心一些。”
夏六一笑了一笑,“夏某一向是良好市民,有劳谢Sir费心。”
谢家华也笑了一笑,冷硬的脸上像化开了一阵chūn风,然而chūn风稍纵即逝,他不带任何表qíng地直起身,冲谢家宝一挥手,“走。”
谢家宝跟在他后面,急道,“可是表哥,他……”
谢家华往他肩上拍了拍,不动声色地狠力按了按,低声道,“现在还动不了他,慢慢来。”
谢家宝委屈而愤怒地跨上摩托车,一行人呜啦呜啦离开现场。夏六一留在原地,刚抽了几口烟,收到风声的骁骑堂人马赶来护驾。
四辆面包车嗖嗖地停在夏六一的车周围,“红棍”大疤头拎着砍刀从车上跳下来,急吼吼地,“大佬!没事吧?”
“他妈的哪路货色不开眼,敢跟我们大佬飙车!”他一边骂一边四下张望,一身筋ròu,满面狰狞。
小马是缺了点儿胆子,这小子是缺了点儿脑子,夏六一这时候心绪烦扰,看到他就头疼,一巴掌就把他拍开了,“滚回去睡觉!”
他重新发动车辆,不经意间往副驾驶座上一望,何初三那壶汤早在追车途中翻倒,淅淅沥沥淌满了整个座椅。
……
夏大佬这个chūn节,前半段过得紧张又谨慎,后半段过得刺激又烦躁,简直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痛快”。大疤头跟他的时间不长,不懂得如何揣摩大佬心意,只会蛮牛一般地跟在他后面。夏六一挑不出他错处,也找不出乐子,憋了一肚子闷气。好不容易熬到大年初三,小马从广州回来,大佬这才是找到了发泄点。
夏六一关上办公室门,劈头盖脸地把小马一通臭骂,让你和崔东东找那些在老子地盘生事的人,人没找到,倒把O记给老子招了过来,大过年的找老子晦气!马上给我去查,那姓谢的是什么来头,摆这么一副正人君子的脸色给谁看,每年收贡是想收多少!
小马过年吃胖了一整圈,捂着脑袋支支吾吾,末了狗血淋头地从办公室里出来,对着迎上来的小弟踹了一脚,“妈的!肯定是姓何的臭小子惹了大佬生气!”
小马摩拳擦掌,计划着总有一天将姓何的小子抽筋扒皮,报仇雪恨。而姓何的小子对此毫不知qíng,度过了一个安心而愉快的chūn节,并且小日子越过越往上,三月份他升了第一次职——从培训生转为正式专员——随后动用了一小点内部关系,将他的“女朋友”小荷,介绍入公司,做了一名前台服务员。
他和小荷的感qíng渐入佳境,夏六一这边也懒得派人跟踪——主要是听汇报听得心qíng烦躁,老是那小子做了个什么菜给小荷,小荷织了件什么毛衣给那小子……送来送去也不嫌腻得慌!
夏六一暂时没有心思去管何初三的闲事,因为他终于摸清楚了谢家华的身份:谢家宝的堂哥,高级督察,现年三十一岁,警务副处长的儿子,出生于警察世家,十八岁就入职O记。
据说他刚入职的时候,只是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自从有个关系密切的好兄弟入了廉政公署、在调查取证途中被人关在冷冻厂活活冻死之后,就跟打了jī血似的,不扫平污吏刁民,绝不罢休,为了匡扶正义,而呕心沥血,数年来参与破获了多起大案,破格提为高级督察。
总而言之,这位是真正的高岭之花,背景硬,文化高,经验丰富,还雷打不动——不管是糖衣pào弹还是铁衣pào弹,统统没放在眼里。传说谢家华随身带着他那兄弟的灵牌,是真正的死者保佑,数年来遭遇的警告、威胁、偷袭、暗杀、明杀不下二十次,毫发无损。三年前最严重的一次公寓炸弹袭击,只炸伤了他家的菲佣。此事惊动了他那副处长阿爸,将他qiáng行送出国深造。他在美国攻读犯罪心理学硕士学位,于去年八月学成归港。
从美利坚回来的谢Sir,一腔正义,满腹经纶,连腹肌都多出了两块,堪称是身心武装到位。黑白两道,各界江湖人士,谁敢偷着挠他一爪子,就会被他死咬着不放、揪下一屁股毛。
夏六一简直不相信香港还有如此“清纯”的阿Sir存在,对着这么一位铜墙铁壁的家伙,他跟崔东东琢磨来琢磨去,也得不出个万无一失的法子——拿钱哄不了,弄死弄不了,普通的yīn谋诡计也奈何不了他。
幸亏这小子再三头六臂也只是个小小高级督察。还有那么多殷切关怀江湖人士的“探长”们在,谢家华正义之路行进艰难,暂时也难为不了夏六一。
谢家华的目光也并未久久停留在夏六一身上,最先落马的是防备不深、组织松散的沙大佬。这位龙头大佬统领的沙家帮,与骁骑堂一样出身蛟龙城寨,手中握有多条毒品制造、jiāo易线。谢家华潜心经营数月,在沙大佬与泰国毒贩jiāo易现场,将双方一网打尽,泰国佬抵抗中被乱枪打死,沙大佬没跑出五百米,就被追上来的谢家华从后一枪断腿,亲手抓获。
沙大佬被捕之后,沙家帮就此一蹶不振,肥七眼看着这位昔日盟友无药可救,顺理成章地吞并了他的所有地盘,顺道还吞并了他家里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太太。沙大佬在监狱里听闻此事,恨得牙齿发痒,自觉自愿担任污点证人,抖落出肥七不少事端,虽然动摇不了肥七根本,但也足够令肥七缩手缩脚了一阵。
而夏六一隔岸观火,虽然事不关己,但仍然是嗅到了风中那股子焦臭的危险气息,传令手下打足jīng神,谨言慎行,没事别去触谢Sir的霉头。
如此混乱之下,一眨眼就到了六月。鹰飞糙长的季节,海风带着温暖的气息。骁骑堂高管们的狂欢节——夏大佬的生日,又到了。
众人仍旧相聚在去年那家夜总会。酒池ròu林,彻夜狂欢,一个二个喝得连门在哪里都找不到。
夏六一跟着崔东东,提前尿遁,顺便捎上了一位心腹“糙鞋”。三人在楼上办公室里一边消酒劲一边密谋要事。末了夏六一将糙鞋赶走,又跟崔东东单独说了几句。
“我瞧不出大疤头的错处,但是他毕竟是葛老推荐的人,我不太赞同你重用他。”崔东东摇头。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夏六一道,“这大半年他也算尽心尽力。”
崔东东一耸肩,“你是大佬,你说了算。反正最近风声紧,元叔很不放心,私下里又嘱咐我,要劝你谨慎行事,莫太张扬,不要再招惹差佬。”
夏六一cao了一声,“我又张扬什么了?妈的夹起尾巴做人,还不够?”
“老人家是要保守一点,”崔东东道,“他一直不太满意你跟肥七闹得太大,探长们那边不好jiāo代。现在O记已经盯上我们,你还要大张旗鼓做生意,他是担心骁骑堂家业毁在你手上。”
“他懂个屁!”夏六一骂道,“一把老骨头,我不跟他计较!你给他包三十万红包,让他清清静静养老!”
“你对他再大方,他未必懂你的苦心。”
“嗯?”
崔东东顿了一会儿,“长老们只想壮大和维持帮会,谁来当这个龙头不重要。当初他挺你而不是许应,在我看来,是觉得你年纪轻,好掌控。要是有一天你不听话了……”
夏六一拧起眉毛,冷笑着接道,“有一天我不听话,他还想更新换代?——那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崔东东弹了弹雪茄,没说话,眉头微皱,是有些迟疑的神qíng。
“怎么?你也觉得我做得不妥?”
崔东东摇头,“除了青龙我就认你一个大佬,你眼光独到,做事自有你的道理,再加上你是我兄弟,于理于qíng,你做什么我都挺你。但是他有一点说的没错,差佬盯上你了,我担心你的安全。”
夏六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行了,知道了,我会小心。”
他按下桌上的电话,“送两碗云吞面上来。”
跟着云吞面进来的还有保镖阿永,谨慎地探头,“大佬。”
“什么?”
“一个小时前有人来送了礼物给您。您吩咐了不让打扰,我就放一边儿了。”
“拿进来。”
阿永拎进来一个包装松散的大礼品盒子,明显是之前被拆开检查过。
他把盒子放在桌上,就退了出去。夏六一满面狐疑地对着这个外形拙劣的盒子,盒盖上jīng心捆绑的丝带花都被检查的人给拨散了。他打开来一开,是个造型jīng致的水果蛋糕。
只不过上面还有几道长刀戳刺的痕迹,还被人切下试吃了一小块——是担心里面藏炸弹或者藏毒。水果都被挤得歪歪扭扭的,十分影响美观。
52书库推荐浏览: 蛇蝎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