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白的事,我会考虑的。”夏六一突然道。
何初三惊讶抬头。
夏六一闭着眼,低声道,“青龙以前也有过这个意思。但这事牵扯众多,不说别的合作人,就是帮内的长老们也不会答应。我上位后,为了让公司更快发展,更不可能说放手就放手。”
他徐徐地、疲惫地叹了口气,“我答应你,但这得从长计议。”
他睁开眼睛看向何初三,眼神专注而安宁。以往提到这个话题时眼底那些熊熊燃烧的火焰都平息下来,沉静得像深夜的海,只剩下浮沉在暗涌中的何初三的倒影。
他抬起手,摩挲着何初三的脸颊,轻声道,“我也想跟你在一起。”
第三十八章
那天之后,夏六一搬进了何初三的公寓,算是两人正式有了一个“家”。为了掩人耳目,夏六一进出时比白面进货还谨慎,只带了两个看门的贴身保镖,连崔东东和小马也没告诉,偶尔还回自己的村屋住住,装装样子。
虽然几乎每晚都睡在一张chuáng上,可何jīng英忙于工作,夏大佬忙于“应酬”,通常到家都是深更半夜、彼此都疲惫不堪,十天半月的才能抽出闲暇时间厮混个一日半日。何初三那小蓝瓶,堪堪只用了半瓶——而且用一次被揍一次。
何jīng英外柔内钢,有着厚如城墙的脸皮,和百折不挠的心智。虽然用了半瓶也从没进行到最后一步,他还是不急不躁,连哄带安抚,循序渐进,并且筹划着在今年的六一儿童节上,一口气把它用光光!
然而在五月的最后一天,一个眉眼细长的青年出现在骁骑堂“总公司”的会客室,脸上带着chūn风一般的微笑。
“夏先生你好,我是廉政公署调查主任陆光明。你涉嫌违反防止贿赂条例,向前九龙城区总督察华盛、现九龙城区督察许豪杰行使贿赂,现在想请你回去协助调查。”
彼时何初三正在中环码头旁一间咖啡厅向客户侃侃而谈,惊响的大哥大铃声打断了他的话语,他低头看了看号码,向客户抱歉一笑,走到窗边接了电话。
“阿三,不好了,你快回来!”吴妈在那边抽泣道,“你爸他,他……呜呜呜……”
何初三赶往医院。何阿爸心脏病突发,肇事者除了他自己脆弱的心脑血管之外,还有吴妈那不受教的女儿欣欣。吴妈发现欣欣最近神qíng恍惚、行踪不定,还偷拿家里的钱,便叫上何阿爸一起跟踪欣欣去向,结果抓到欣欣与古惑仔男友一起吸毒!何阿爸bào怒之下,持棍bào打欣欣男友,反被欣欣拦住大骂“老不死的谁让你来多管闲事!”欣欣男友趁乱而逃,何阿爸与欣欣大吵一架,欣欣负气而去,前脚刚走,后脚何阿爸就气得晕倒在地。
何初三和吴妈一齐守在手术室外,吴妈担忧伤心至极,不住抹泪,不停地向何初三道歉“要是没有叫上你阿爸就好了,我对不起你们父子俩”。何初三qiáng定心神,好言安慰,并且打电话给了几位相熟的街坊邻居,托他们寻找欣欣的下落,担心她一气之下作出更大的错事来。
打完电话,他才留意到大哥大里有几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崔东东的私人号码。他疑惑地回拨回去,崔东东那头一片嘈杂,哗哗的全是杂乱的对话争吵声、脚步声。
“小三子,你现在在哪儿?”
“我……”何初三迟疑了,他听出了隐隐的焦急,那从未出现在崔东东的口气里过。
“不说那么多,你马上到总公司附楼的地下室来,快。”
何初三看了一眼仍亮着红灯的急救室,“怎么了,东东姐?我现在有要紧事走不开。”
“六一被廉署带走了。”
“……”
这是何初三今天脑子里第二次出现嗡鸣声。
他哑了一瞬,才qiáng定心神道,“因为什么?”
“三年前给几个探长请客吃饭送了几万块钱,屁大点事,廉署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监控录像和其中一个探长的口供。”
何初三竭力保持镇定和理智,“可是我现在到公司能帮上什么忙?”
“廉署抓住这个把柄,要彻查公司账目,事发突然,公司这个季度的‘账面’根本没有做完。他们下午就会过来查封公司。小三子,这个时候能帮上忙的只有你了。”
何初三往后退了一步,手指扣紧了大哥大。屏息良久之后,他开口道,“对不起,东东姐,我不能帮你做账。”
崔东东那边滞了一下,腾地火了,“你哪里是帮我?!你是在帮你六一哥!要是账面的漏dòng被查了出来,他只会被判得更久!”
何初三的声音反而愈发平静了,“对不起,东东姐,我很早之前就说过不会帮你们做账,而且你也知道账面上的东西不是一时两刻就能做妥的,匆忙做账只会留下更多破绽。这么做行不通。”
“你少TM跟老娘说这些屁话!”崔东东在那头失控地咆哮起来,“六一平时是怎么对你的?!你知不知道你被抓那次,他冒着生命危险亲自去救你!为了你低声下气去求乔二,差点把几个最好的场子拱手送人!哪怕有一点机会他都要救你!你现在……”
“真的对不起,我得挂电话了,以后再联络。”
不理震怒中的崔东东有没有听清他说话,何初三挂了电话,然后关机。
远处的吴妈向他投来关心的目光,却发现这个向来沉稳镇定的孩子呆傻地站了一会儿,突然不堪重负一般蹲了下来,扔开手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手背青筋一条条bào起,像是要将自己一整张虚伪的面皮撕扯下。
她急忙向他走去,抚着他的背手足无措地安慰,“不要怕,阿三,不要怕,你阿爸会没事的。”
何初三紧闭着眼张了张嘴,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只挤出一声嘶哑的“对不起”。
他对不起吴妈和阿爸,他没有关注叛逆期的妹妹,没有照顾好阿爸。他对不起崔东东,辜负她的信任与托付。他对不起夏六一,他选择在这个时候袖手旁观,他不能留给警方任何把柄。
他对不起他的良心,他爱上一个恶贯满盈的黑社会。
……
夏六一千防万防O记和扫毒组,最后却栽在了一个刚升职的、名不见经传的廉政公署调查主任身上。陆光明不查他杀人放火,不查他贩毒卖jī,不查他是不是三合会的龙头大佬,也不查他是否洗黑钱,就只查他行贿和偷税漏税,证据简单确凿,板上钉钉。
廉署的审讯室不像O记,咖啡是热的,空调温度也恰到好处,审讯者陆光明也是一脸如沐chūn风的微笑——如一只沐浴在chūn风里的狐狸。
“夏先生,我和谢Sir不一样,他是Super Hero,想抓尽全天下的坏人,拯救全世界,我的目标却很明确。”
他弯下腰,避开头顶上方的监控探头,附在夏六一耳边轻声道,“不是你。”
夏六一眉毛一挑,没做回答。
陆光明继续低声道,“我知道你们骁骑堂有一本‘账册’,上面记载了骁骑堂创立二十多年来所有的‘生意’往来和‘上贡’记录。我对你们做什么生意没有兴趣,我要其中‘上贡’的部分。给了我,我就销毁掉对你不利的证据。”
“哦?”夏六一面无表qíng地看着对面的监控玻璃,“你对哪一位探长有兴趣?”
陆光明眯起眼睛笑了一笑,“天上那位。”
夏六一终于侧过头,正眼看向他,“陆主任想动老掌柜?”
陆光明笑得更厉害了,“夏大佬明人不说暗话,慡快。”
“陆主任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过奖。”
“可惜要让陆主任失望了。骁骑堂和老掌柜没有来往,再况且我夏六一也招惹不起老掌柜,没有给陆主任殉葬的打算。”
“没有来往?夏大佬这两年如日中天,怎么可能不得老掌柜青睐?”陆光明笑道,“夏大佬这是过谦了。”
“信不信随你。”夏六一收回目光,不再发一言。
陆光明旁敲侧击,威bī利诱,夏六一铁板一块,不为所动。陆光明两日纠缠下来,还是一无所获。他算是明白了夏六一是多难啃的一块冷面包,那本事关骁骑堂命脉的账册也断然不是这么容易拿到的。他不急不躁,索xing做个顺水人qíng,把这块冷面包扔给了谢家华,连带之前搜罗到的所有与夏六一有关的证据。
“这些几年前行贿的监控录像带你是怎么拿到的?”谢家华问他。
“某一天早上它自己出现在我的邮箱。”陆光明耸了耸肩,“拍摄角度看,是他们内部人员偷拍的。黑社会内斗,你我在旁边捡便宜,不是挺有趣吗,谢Sir?”
谢家华皱起眉头,“斗走夏六一的只不过是另一个‘夏六一’,更别提他们还将廉署和警方当做斗争的工具。这些社团势力此消彼长、争斗不休,只会令香港社会更加混乱,我没看出什么有趣。”
他收走了桌上的证据资料,寒着面站起来,“这次多谢你。希望我们以后不用再见面。”
陆光明在他背后扣了扣桌子,“谢Sir,既然想表示多谢,把咖啡的帐结了再走嘛。”
谢家华走到前台结了账,头也没回地走了。
陆光明看着他笔直的背影,眯fèng起眼睛微微一笑。
他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又神经质地大笑了起来。
“有趣,谢Sir,你真是太有趣了。”
……
夏六一及其下属公司遭廉署及O记轮番侦查审讯,诉上法庭,在缴纳了高额的保释金后,他暂且被放归九龙城村屋家中,禁止外出和离开香港。
何初三一改往日殷切深qíng,竟然一次也没有登门看望过他。一周之后,他才打了个电话到小马那里——夏六一大哥大停用,崔东东则一直不肯接他电话。
小马虽然也怨恨何初三临阵脱逃、不是个东西,但顾念起大佬这段日子频频远眺窗外的寂寥,还是叮咚咚跑上楼,将大哥大奉送到夏大佬面前,再在夏大佬的瞪视下乖乖退出去关门。
“六一哥,”何初三在那头轻声唤道。
夏六一靠在chuáng头抽烟,神qíng疲惫,声音温和,“听说你阿爸进医院了,现在怎样?”
“前天刚脱离危险,现在还不能下chuáng。”何初三站在病房的门口,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看何阿爸。何阿爸穿着病号服,靠在chuáng头一边打点滴一边翻报纸,病体憔悴,但jīng神非常不错,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当爸爸的生了场病,作为投行jīng英的儿子请了长假,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地在chuáng头服侍了一整个礼拜,这可是令整个病房所有病友都羡慕嫉妒恨的待遇。何阿爸鼻子都要翘上天了,别提多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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