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这么喜欢孩子,为什么会忍心扔下自己的孩子呢?
然而厉骞也并不敢问。
事实上,他连光明正大地常来看苏麟都不太敢。
一方面,是怕苏麟起疑;另一方面,也怕被其他人知道了,给苏麟惹麻烦。
他绕了个大大的迂回。
参与了上议院没人愿意负责的贫民区调查委员会,当上了常务理事,以官方调查的身份,出入这里。一周只敢来两次。
截止目前,总共来了八次。
每次,都给苏麟带一点实用又昂贵小礼物——苏麟的生活实在太贫穷了,厉骞根本没有办法想象这种贫穷,就连他泡茶的时候手指上代表劳动的薄茧都让厉骞心酸得不得不立刻偏开头。
苏麟倒是很坦然:“怎么?‘贵族’大大没有看过劳动人民的手啊?”
厉骞心想你是哪门子劳动人民。
你在家里,早上起来连牙膏都是别人帮你挤好的。
脚后跟上都不会有这样的茧。
这话厉骞当然也不会说出口。
相反,他顺着苏麟的口风往下说:“是没见过。在哪里磨的?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苏麟口没遮拦,噼里啪啦倒豆子似地全说了。
厉骞和他比刚认识的时候熟了一些,便可以问些更具体和私密的问题,这么诱导着问了几次,终于把苏麟这几年的经历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第四章
据苏麟自己的叙述,他离开家的时候,应该是一个暴雨的深夜。
这倒是和厉骞的记忆相匹配。
关于那天的事,厉骞或许记得比出逃者本人更加清楚。
那是九月的初秋,天气刚刚转凉的时候。今年的最后一个骤风意外地袭击了他的领地。
乌云像是连绵的山峰,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脊背上,闷得喘不过气。风压着低空掠过,抽打人的侧脸,仿佛一道道无情的鞭子。
他们住的小别墅是为了结婚新建的,符合苏麟喜好的现代建筑,独自坐落在依山面水的山腰,抗风能力好,并不需要太担心。
但庄园里其他房屋——尤其是劳工和仆役们的住所,就令人担忧。
风来得比天气预报中预期得还要快。
许多地方的加固和应对准备都还没有来得及完成。
厉骞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亲自出门去看看:“我是这块土地的所有人,必须为这块土地和在土地上发生的一切负责。”
苏麟垂着眼不置可否。
只在厉骞披上外套准备出门的时候,轻轻勾了一下他的手腕。
“嗯?”苏麟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怎么了?”
苏麟迅速松开了手:“不,没什么。”
厉骞凑过去搂住他,安抚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别害怕,这幢房子是很安全的,只要不走出门去就不会有事。我给你留了安抚用的信息素,感到不安就用一点。你早点睡,不需要等我。宝宝有保姆,不需要太担心。其他的事拉铃叫管家——还有什么问题?”
“不,”苏麟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了。”
这就是他们最后的对话。
第二天早上,厉骞带着满身风雨和疲倦回到家,发现苏麟已经不在了。
床没有睡过的痕迹。
除了随身的衣物,什么都没有带走。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走的。
只在两个人的房间桌面上留下一张字条:永别了,黄金囚笼。
现在这张字条就在厉骞的身上。
用一个牛皮的小袋子装着,放在贴着心口偏左的内衣衬衫口袋里。带着他的体温,感受他的心跳,见证他两年多来每一分每一秒隐秘的癫狂。
他是大贵族。家族的族长。在外不能表现出有失仪态的模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究竟有多么后悔。
这后悔是具体的、尖锐的、触及灵魂的,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尖上最柔软最隐秘的地方,让他心口永远疼痛,永远带着伤痕,永远鲜血淋漓……
三年来,他没有办法回到曾经一起居住的卧室。
一旦听到雨声,就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温凉的触感,走神的时候总忍不住去摸,像是再向后探一探,就能拉住那只柔软绵白的小手……
当然现在那只手已经既不柔软,也不绵白了。
它的手背上浮起淡淡的青筋,指节包裹着薄茧,正该属于一个惯常辛勤的劳动者——这样的劳动者和贵族们不同,从来不屑于掩饰自己的情感,生气的时候就要吐着口水大声唾骂,高兴的时候就要捶着桌子哈哈大笑,说起那段让厉骞刻骨铭心的曾经时举重若轻,带着调笑的口吻,大大咧咧地坐在灶台上踢动着细白的小腿,满不在乎的模样,仿佛提起的,不过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另外一个人身上发生的无足轻重的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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