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多吧。”
“这么久啊。”许山岚双手支着下颌,悠悠地叹口气,小小的心灵全被漫长的遥遥无期的痛苦而占据了,“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时间说快不快,说慢可也不慢,转眼之间到了农历新年。乡下过年十分讲究,阴历腊月二十三就开始准备了,杀猪宰羊、掸尘做新衣裳、蒸馒头包饺子。孩子们一人提溜一串鞭,在村子里跑来跑去。鞭炮声此起彼伏,从过小年就没消停过。
丛林他们什么都不用准备,殷逸年前拉着一货车的年货来,光是净白猪就有五头,活鸡活鸭一样十只,鹅五只,其余香肠鸡蛋面粉豆油蘑菇白菜不计其数,看得村里人个个眼馋。要知道在这时候什么都得凭粮票买,有钱都没用,能弄来这么多吃食,那得是有很大本事才能做到。
殷逸给每个孩子一兜子鞭炮,随便放,还每人一个五元钱的红包。丛林每个孩子给了十元压岁钱,又多给许山岚十元。
许山岚的母亲没来,只写了一封信,说是不想在工厂里做了,组织关系和档案都不要了,孤身去南边一个叫深圳的地方。这些许山岚都听不懂,更不清楚深圳在哪里,似乎挺远的,反正不能一起过年就对了。丛展轶怕他伤心,特地买了几个能像小老鼠一样在地上蹿来蹿去的花炮玩。许山岚却不怎么太在乎,还没听丛展轶念完来信,拎着花炮跑出去放。
大年初八,丛林特地在院子里摆下席面,请渔村的乡亲们都过来喝酒,杀了三口肥猪,菜肴十分丰盛。丛林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当着村民们的面,一番话说得很动情:“我丛林最落魄的时候来到这里,大家能够收留我们父子,实在是感激不尽。如今我们要走了,回S城,但这段日子我这辈子也忘不了,也忘不了在座各位的深情厚谊。这碗酒我干了,别的不敢说,有什么事需要我丛林帮忙的,去S城找我,我丛林一定竭尽全力,在所不辞!”他一仰脖,一大海碗酒顷刻见底,大家纷纷叫好喝彩。
殷逸面带微笑站起来,相比丛林的慷慨激昂,他显得有些温文儒雅:“感谢各位乡亲对我师兄的照顾,大家有缘相识就是朋友。借这碗酒,我祝在座各位家庭美满幸福,永远开心快乐。干了!”他把酒碗虚撞一下,仰头一口气喝干。丛林伸手没挡住,不由自主皱皱眉头。
乡亲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划拳喝令,个个满面红光。
顾海平、张鑫等跟着丛林练武的孩子父母,带着孩子一起过来给丛林敬酒。
顾父拉着顾海平,说:“快,给师父磕头。”
顾海平不吭声,眼睛瞧着脚尖。顾父拍他一下:“干什么呢?快点磕头啊!”
顾海平咬着下唇没动弹,大家都等着给丛林磕头,都瞧着他们父子。顾父没了脸面,抬腿踹了顾海平一脚:“你傻啦?快点磕头!”
顾海平猛地抬起头来,瞧瞧站在前面的丛林,又瞧瞧在一旁默默拉着许山岚的手站着的丛展轶,转身就跑。
“哎哎。”气得顾父在后面大喊,“败家玩意你跑什么你?!”匆匆向丛林行个礼,神色极为尴尬,“对不起对不起丛师父,我这孩子……”
“没事。”殷逸温言说,“可能是师父要走,心里舍不得。”顾父叹口气,酒也顾不上喝了,出去找孩子。
其余弟子在父母的带领下一个一个给丛林磕头行礼。大家师徒一场,得感谢师父近十年的教导和栽培,虽说不能跟着去S城,但这么多年,感情也已经很深厚,家长们千恩万谢,孩子们都流出了眼泪。丛林也很感慨,拉着孩子们的手多嘱咐几句。
顾海平其实没走远,跑出院门就躲在大青石后面,眼瞧着父亲气冲冲地大步离开。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胸口堵得慌,又酸又涩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他已经不小了,明白丛林这一走是个什么意思,这辈子也许就再也不回来,再也见不到了。S城是个大城市,他们是个小渔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平行的两个世界,那里有他永远也触及不到的生活。不知为什么,顾海平突然想到了鲁迅的《闰土》,那个幼年时亲密无间的同伴,许多许多年之后再见面,彼此只剩下陌生和疏离。在大师兄眼里,他会不会也像闰土一样,变得木讷而迟钝,笨重而呆板?
顾海平在刺骨的寒风里打了个冷战,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噼噼啪啪不一会又沉寂下来。只剩下院子里传出的呼喝声,吆五喝六嘈杂不堪。
以往顾海平对这些是没什么感觉的,而今天听着却格外粗俗,无法入耳。他把头缩到衣领里,茫然地望着被行人践踏得泥泞肮脏的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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