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悍嗤笑,“你见过几个歌手啊,唱歌好的多了去了!你看那什么超级女声,人才一堆一堆,什么样的都有。”
“不是,”关青转过脸看他,“你别总贬低自己,你见过几个歌手啊?怎么就知道自己唱的不好?有的人唱歌不跑调,可声音也就那样。有的人声音好,可唱歌也就那样。你不一样。你唱歌…怎么说呢,我也形容不来,就好像跟你这个人一样。”
程悍就撑着头,眼睛带着嘲讽,嘴角微弯,挺不正经问:“我人什么样啊?”
关青看着他,微笑说:“道是无qíng却有qíng,说来有qíng又无qíng。”
“啧啧啧,”程悍佩服地摇摇头,“青儿诶,你说你当年要是拿出研究我的劲头研究你的学业,你现在不也得是个高知分子,开着好车住洋房了。”
他对这一晚上他们的话毫不上心,对电视里邵彻感人肺腑的演奏权当看杂耍,表现出看完就忘,今晚过了没明晚的无所谓态度。
可关青却也着了歌手梦的魔,他踟蹰片刻,忧心又期盼地望着他,
“程悍,你去试试吧!我觉得这小半年,你看起来好像是积极向上,努力想成为一个正常人,我不是说你不正常,我的意思是…你太想做一个普通人,你学着去做生意,努力追赶cháo流融入人群,好像想把你在监狱里对这个社会空白的七年全补回来。你做得挺成功的。可你太忌讳你那七年大牢的过往。
只要别人提到你坐过牢,不管他们是单纯的惊讶还是恶意,你就马上乱了阵脚,你的态度那么谦卑,好像想告诉所有人你已经悔改是个好人了你们别怕我别瞧不起我,你谦卑到都有点儿窝囊。你总觉得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曾经是个杀人犯,你那么努力地收敛你的xing格,你觉得你表现得像个普通人,可是你在他们面前根本抬不起头。
而且你本来就不普通!邵彻说得对,你不该是为了蝇头小利就斤斤计较的俗人,你应该是那种即使没钱也活得开心自在的人。
所以你为什么还要留在家里?这里这么小,不管是街景还是人都十几年一层不变,你留在这个谁都认识谁的地方,你真的感到舒服吗?还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敢面对外面的世界?你别告诉我你不想出去看看,你现在就是害怕,你怕你出去了更是个跟不上cháo流的劳改犯,你害怕这个世界日新月异的变化展现在你面前从而提醒你你跟这个社会七年的断连,然后你一败涂地被这个世界遗弃。
可你想没想过,你在这个小地方,跟一群只知道家长里短的人打jiāo道,你的眼界就是狭隘的。你去大城市,也许它会让你惶恐,会觉得自己特别渺小可有可无,可你看到的东西是多的、目光是远的,即使你发愁,你愁得也是未来,不是无法改变的过去。在那里你不必担心别人知道你坐过牢,即使他们知道也连鄙视你的jīng力都不会给你。
程悍,你也根本不必遮掩你的过去,坐过牢没什么,你已经为你犯的错付出你应付的代价,法律判定你现在可以重新做人,你不该抬不起头,你该堂堂正正地接受你的过去和未来,告诉那些心怀恶意的人:我坐过牢怎么了?老子就是坐过牢杀过人!可法律承认老子现在是个正规公民,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在乎你们的眼光!”
电视机的光斑驳地照在关青的侧脸,他澄澈的眼睛像有五彩斑斓的鱼群游过,令程悍看到了许多未知的可能和感qíng,
“去看看吧,你会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它会包容你过去的错误,会给你的未来一个机会。在那里,你重新找回你自己。”
新年夜的安静只持续了几个小时,当清晨来临时,鞭pào的响声便跟着一起来了。程悍起chuáng时关大爷正在给他们热饭,老头儿年迈的脸上布满沟壑纵深的皱纹,他一双眼睛已开始退化,时刻都溢满浑浊的泪光。
“悍子,放挂鞭,开门pào仗,初一嘛,咱也得喜庆喜庆,去去晦气,新年新气象。”
程悍点点头,披件羽绒服就到楼道口去,外面是遍地银妆,雪白的地里随处可见鞭pào崩裂后的红纸,他在自家窗下点燃pào仗,听那劈里啪啦热闹的声音撞在耳膜,火星四溅在他的眼底。
去看看吧,程悍对自己说,关青其实把他想的太好了,他其实没那么洒脱,或者说现在不洒脱了。可为什么呢?阳光将屋顶的雪照成金子似的闪闪发亮,空气那么冷冽,跟刀子般冲进过肺部洗净五脏六腑。
那就去!程悍心想,老子活了这么大,小半辈子扔在这鸟不拉屎巴掌大的破地儿,大好的年华全他妈送给了监狱,现在也是正经公民一个,我凭什么不出去看看?有什么好怕的!坐过牢杀过人怎么了?要怕也是别人怕我,我怕个jī|巴!
他回家直接进了邵彻那屋,这位爷的长发跟渔网似的缠在他睡姿可观的身上,他粗鲁地推醒邵彻,
“去洗把脸,我有话问你。”
邵彻迷迷瞪瞪的洗了脸,过程中还在想这哥们儿不仅嗓音霸气,人也这么牛哄哄,天生自带使唤人的不要脸jīng神。
他坐在程悍面前,程悍就问:“你说的那个乐队,目前是怎么个状况?我要是去了,你打算怎么安排我?”
邵彻思索片刻,表qíng有些凝重道:“我现在担任乐队的主唱和主音吉他,但我唱的不好。你去了就是主唱,我会让你先跟乐队磨合一段时间,不可能你一去马上就可以正式演出。吃住…乐队会管,但是我先跟你讲清楚,我们现在很穷,条件不会好。”
程悍早猜到他们条件不好,他不置可否地点头说:“我也说清楚,我去了只负责唱歌,其他乱七八糟的事qíng老子不管!你也别往我身上推。”
既然决定要走那就早点走,他定了去北京的火车票,期间买票时邵彻还贡献出他那可怜巴巴的两百块钱,硬座都不够买,被程悍好一顿鄙视。
“这破车留给你,估计还能再跑个一年,店里的账咱们年前捋过,还有那几个客户的电话号都记在这个本子上,”程悍坐在老板台前,把东西一一jiāo给有子,又再仔细想了想,“应该没别的了,”他笑,“那就祝你今年财源广进,早日赚够钱娶媳妇儿。”
有子一张脸皱的苦大仇深,哀怨得像个离了爹恋恋不舍的小孩儿,“你非得去北京吗?北京有什么好的!那么大的地方,你在那儿也没有认识的人,你去了那儿万一吃亏受欺负...就算别人都不敢欺负你,那多少人前赴后继地往那儿赶,到最后累得像狗不说,还什么都没捞着!在家多好哇!咱们这店多好啊!”
“有子,”程悍打断他,“昨天青儿跟我说,他说我不该遮掩自己的过去,应该坦dàngdàng的面对以前的错误和我自己的未来。我觉得他说的特别对,这小半年我确实畏畏缩缩,感觉那点儿野xing都磨没了,也许没有野xing才能好好过日子。但我不想没有野xing。真要是让我每天像个正常人似的朝九晚五,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我自己都不敢想,我都觉得那生活太可怕了!到临终前一想,年轻时我也呼风唤雨当过扛把子,老了,就他妈变成怂蛋软货,没自由自在地活过。多可笑你说。”
有子坑哧坑哧地说不出话,没一会儿眼眶都憋红了,“你说什么就什么吧。”说完连正眼都没给他一个就走了。
关青跟他在门口撞见,被有子当成空气,他瞧着有子悲壮失落的背影,满头雾水地走进办公室。
“有子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没有,”程悍笑笑,“你坐,我跟你说个事儿。”
关青就在他对面坐下,被程悍一眨不眨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他都有点儿坐不住了,程悍才云淡风轻地说:
“我决定去北京,初三就走,不然chūn运人太多。”
关青瞬间就丧魂失魄,他愣愣盯着程悍,想说这决定不错,可他觉得程悍这话里的意思就是“我要走了,咱们拜拜吧”。
“那……”关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心马上就空了一块,他是想让程悍走出yīn影,但没说让他自己走啊!
但下一刻,他听到程悍突然说:“你跟我一起吗?”
“啊?”关青没反应过来。
程悍就又重新一字一句地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关青大脑乱作浆糊,幸福来得太快,倒让他措手不及,“你…不嫌弃我?”
“我嫌弃你什么?”程悍好笑地看着他傻呆呆的表qíng,“咱不是早就说好要一辈子在一块儿嘛!那天在山上,你不是说了你照顾我,我保护你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还是你变卦了呀?变卦趁早说,”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两张火车票,“我好去把票退了,可贵呢这票!”
关青呆呆盯着他狡诈的笑脸,那双好看的眼睛倒映着窗外的阳光,像躲藏在河底流光暗闪的碎金,他的目光从那双眼睛移到那张淡粉色的火车票上,盯着看了几秒,赶忙怕他反悔似的夺过来,又宝贝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捏着票垂头说,“我跟你一起走!”
程悍从老板台后站起身,走到他身旁,看他久久不曾抬头,暗想说不定这孩子又感动得哭了,就有些无奈地抬起手,揉了揉关青的头发,
“可别哭啊!哭了就不要你。”
他温热gān燥的掌心贴在他的头顶,高大欣长的身躯就在他身畔,而眼睛充满柔qíng,侧脸俊朗,屋内一室阳光,微哑的嗓音在阳光里低低响起:
“像小孩儿一样,真傻!”
关青在那一刻将身体的力量全部抽空,头脱力地顶住那只手,他想他这辈子都无药可救了,因为程悍太好了。好到他全部的喜欢在他的好面前,都那么的一无是处。
☆、 第三十七章
程悍最初开始在全国各地走xué时,他是非常满足并且享受这种东奔西往的状态。
地下音乐圈在全国各地的几大城市都有基地,北京不用说,这是地下摇滚重中之重的主要发源地和发展地。其次是云南,成都、海南、广州、西安以及西藏。
这些城市的旅游业和经济都发展得很好,每个城市也有他们自己土生土长的歌手,氛围都很浓郁。所以程悍以前巡演时,总能体会到“去世界看过”的慡意和被满足新鲜感的舒畅。
但这回有些苦涩,他总会看到成双成对的qíng侣,尤其是老朽每到一个地儿就勾搭上一个姑娘,更给他造成了yù求不满的怨怼。
他一腔相思和yù|火无处发泄,只好每天贡献给电话那端的关青,并企图用言语上的调戏平息一下他熊熊燃烧的小火苗。
月凉星稀,关青躺在程悍的chuáng上,手机在午夜之前准时响起,他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红儿的小汉子”,便窃喜不已的笑起来,先平复了他即将满溢的笑意,才美滋滋的接通,“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