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答应你,”关青急切地说,一手捧住他的脸,在黑暗中凝视着他的眼睛,“我什么都能为你做,只要你说,我什么都能做。”
程悍盯着他瞧,似乎这要求令他难以启齿,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关青有些慌乱地看着他,“你说啊,要我为你做什么?”
“我……”程悍艰难地说:“我想要你死在我后面,我想……只要我活一天,你就陪我活一天。我要是死了,我也不管你以后怎么活,但你不许死在我前面。我受不了……”他说到这儿突然哽咽,神色纠结的拧着眉,嘴角却依然在笑,但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眼角流下,瞬间就刺痛了关青的心。
“我真受不了,”他紧紧闭上眼,克制不住地抽搐着嘴角,“我这一生,所有人都抛弃我,所有人都离我而去。有些人,我都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我妈,我连她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到现在都纳闷儿,她既然不要我为什么生下我?
我甚至想过她会不会就是一个jì|女,无意中被我爸睡了不得已才生下我,要不是我跟我爸长得像,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他亲生的。也许她根本就是生下我来换钱的,也许她恨死我和我爸了,电视上那么多寻亲的母亲,为什么她就不来找我?好吧,就算她现在来找我我也不会认她。
但我爸呢?我爸究竟死了没有?我总是想,你说我爸那么厉害的一个人,他那么能打那么聪明,真能被那一眼就看穿的骗局算计到连命都丢了么?他会不会被人打坏了脑袋,现在正在哪个地方捡垃圾?或者在监狱里没办法跟我联系?又或者……又或者我曾经路过他,他可能是个乞丐,是那些四肢不全趴在木板车上推着音响要钱的残疾人?他可能看到我,但他舍不下自尊来认我,你说要是那样,他得多难受!
或者……”程悍深吸一口气,别过脸抬手遮住了眼睛,而眼泪却一直流,顺着眼尾消失在鬓角的发际里,“可能他根本不想要我,他根本就活得好好的,活得光鲜亮丽人模狗样,说不定他已经有了别的儿子,反正……人家说三岁看到老,我一看就是那种没出息的废物!早让他烦死了!他刚好可以借着那个幌子丢下我,他根本就不想要我!他根本就不想见我,我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多余的累赘!我……”
“别说了,你别说了,”关青捂住他的嘴,心疼死了,他一边哭一边去擦程悍脸上的泪,刚想安慰他,程悍却突然话音一转,语气充满不解,
“你又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你为什么喜欢我?”程悍猛地翻身压住他,右手大力地捏着他的两腮,眼睛死死盯着他,
“你喜欢我什么?喜欢我能满足你?”他压低声音语气yīn沉道:“喜欢我能发疯的cao|你?你是不是之前跟别的男人好过?你是不是试过?”
“程悍!”关青刚喊出一声便被他更用力的掐住腮帮。
“闭嘴!”程悍像要走火入魔,他眼睛猩红,手上的力道是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狠重,“你不是说你找过一个跟我长得像的男的?你跟他做了么?是不是除了他你还跟别人也做过?你是不是跟好多人都做过?说话!”
关青两颊酸疼,脸都被他捏的扭曲了,他试图掰开那只铁爪,却换来更加凶狠的对待。
“回答我,说话,是不是?”
“不是!”关青疼的一甩头,愤怒的甩了他一巴掌,程悍却纹丝不动,关青随即揪住他后脑勺的头发,也凶狠地瞪回去,“我没跟别人做过!从来、一直就只有你。就算我欠|cao,我也只让你一个人|cao。你侮rǔ我可以,何必这么侮rǔ你自己?你觉得你浑身上下值得我喜欢的就只有你那二两ròu?
那你不如今天cao|死我,省得你纠结咱俩谁死在前头,咱俩gān脆就学夏知他们,一起死了得了!”
程悍表qíng复杂的低下头,下一刻却又瞪回来:“那你为什么跟我在一起?要是有一天,等我老了,cao|不动你了,不好看了,没钱没房子什么都不能给你,你会不会走?”
关青贴近他的脸,一字一顿道:“我、不、会!我不会离开你,我永远不离开你,一辈子不跟你分开。你要我死在你后面,我就等你死了,然后马上追过去,到时我放把火,一并烧了咱俩。等去了huáng泉,我还追你,陪着你,守着你,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跟着你,好不好?”
他将手覆上程悍的脸,摸到一手冰冷的湿润,而后他抬起程悍的头,神色忧伤的凝望着他,“程悍,我真高兴你跟我说这些,我特别高兴。你需要我,想让我陪你,我以前从来不敢想你会跟我说这些。我喜欢你,喜欢了十几年,你问我为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可能我喜欢你比我qiáng,比我会打架,比我洒脱。在我眼里,你什么都比我好,你一切都好。
这些日子,从你答应跟我在一起后,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总觉得是在做梦,我梦到过好多回你抱着我,对我笑。现在你终于抱着我了,我渐渐觉得这不是梦。这些日子我收获的开心和幸福足够多了,我就是个没什么追求的人,或者说我所有的追求就只有你。
如果你现在觉得难过,你不想活了,我不拦你,我跟你一道走。这世上要是没有你,我活着也没意思。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让你开心。”
程悍虚脱的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渐渐温柔的话语,心中的不安和迷茫慢慢平复,又如过眼烟云般转瞬消失。
“都他妈是疯子!”程悍握住他的手,“感qíng这东西真是……神经病。”
不难理解程悍以己度人,实在是苏日达死的太突然,也太莫名奇妙。程悍是个没什么理想的人,他猜测达达自杀当晚肯定跟夏知有过争执,他也许早就想死,但必定是跟夏知的感qíng问题推动了这个想法的实现。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夏知和苏日达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死后的事qíng却是不能免俗地成为媒体炒作的话题。
有人做过一个“27俱乐部”的音乐文刊,这个俱乐部由过世的世界顶级摇滚歌手组成,最著名的成员无疑是科特柯本,他们都有两个共同的特点:一他们都是摇滚界的超级巨星,二是他们都死于27岁。
文刊上说,摇滚歌手是一个高危职业,他们的寿命比一般人都要短。
现在达达也可以加入这个俱乐部了,虽然他并没有其他几个成员那么有名气,而讽刺的是当第二天
他自杀的消息被媒体争相报道后,达达就红了。大红特红,几乎所有网站都贴出他演出的视频和创作的曲目,有人骂,有人惋惜。
跟着旧事重提,摇滚难以逃脱的几顶黑帽子再次重重地压在他们的头上。酒jīng,毒品、乱|xing、自杀,甚至同志都被一桩桩一件件的翻出来。
有视频拍到程悍他们当晚在酒店楼下的视频,程悍是个同志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好几篇小道文章说他们之间的三角恋,到最后就连邵彻都被扯进来。
这令程悍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为了利益,一切神圣的东西都可以玷污,所有死去的亡魂都可以被抹黑。
但愤怒无济于事,他们都在为达达头七的祭奠仪式忙碌,他值得被祭奠。
他总共留下了两件东西,一个是他那把贵得离谱的双柄吉他,按照他的遗言留给了邵彻。另一样是他的遗书。
头七那晚他们在阔三娘的酒吧举办了一场以纪念苏日达为名的摇滚专场,当晚来的都是圈儿内的好友,有的有名气,有的没名气。包括“牢人”在内的六个乐队上台演奏苏日达生前创作的曲目。
最后牢人上台时,邵彻为众人读了达达的遗书。
☆、 第五十一章
致我亲爱的朋友们:
英雄已迟暮,长剑尚未封存,而我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十步杀一人的吴钩霜雪,拯救我背后的国度,拯救我自己。
我曾自负能成为世界殿堂级的吉他手,就像Jimmy Page,就像Randy Rhoads,就像其他许许多多的吉他英雄。
我很羞愧承认音乐是我的梦想。我坐在这里,凝望镜中的自己,只看到一个被毒品吞噬的形容枯槁的怪物。这个怪物被梦想追在身后,残酷的现实挡住他的前路。
除了一支烟,他再拿不起一柄吉他,除了针管,他再弹不出任何乐章。
我身无长物,没有才华,没有金钱,没有爱qíng。吉他成为我人生中唯一可以寄托的武器,我以为可以靠它披荆斩棘走过这荒芜的世界,我以为我和它融为一体,可以赢得荣耀与自由。
我以为我可以自由。
摇滚曾使我一度感到自由,他让我看到生命与世界的无限可能,他让我见识了人生的肆意与缤纷多彩。
就像Robert Plant那头金红的卷发,就像他在舞台上展露的紧身牛仔裤里的大diǎo。
就像Jimmy Page那把古往今来第一把双柄吉他,就像他可以醉醺醺的肆无忌惮随心所yù弹奏的solo。
而今,他们都已老去,Robert的大diǎo不再坚耸,他的面容已松垮的看不出他年轻时的妖娆,他的嗓音再无法像年轻时高亢到刺痛麻木的灵魂。Jimmy也不复当年在舞台上醉醺醺的怡然自得,他的手指迟缓,指速凌乱,导致那首被我们奉为神明的stairway to heaven的solo都跟不上鼓点的节奏。
我眼睁睁看着我心目中的英雄已我无法挽救的速度老去,可悲的是,我不但无法挽救他们,也无法继他们创造的伟大的历史后成为新的英雄。
我清楚地知道我已经老了,我所有的才华和轻狂都已尽气数,我所有的创作都无法战胜先人的伟大,只能一直沉湎。
我们为什么不再伟大了?为什么我们殚jīng竭虑耗尽心血的作品都无法战胜过去的作品?我们为什么不能再成为英雄?
也许不仅是因为时代不对,也许,我们的才华本就普通,也许,我们终将迎来衰老与平凡,就像那些已经老去的英雄。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我无法忍受没有英雄的世界,没有音乐的世界,没有摇滚的世界。
终其一生,我所追求的都未曾得到,我所仰望的从未向我低头,我脑海中纷乱错综的旋律,很可惜,它们也不过是自鸣得意的弱小者,并非天籁,只是尘世的一抹杂音。
而我已经听遍了这世间所有绚丽缤纷的摇滚,听过来自世界深处的呐喊,我也体会过人生中最极致的自由。
所以我自私的请求,请容许我先走一步。
我唱不动了,弹不动了,我这块rock roll不下去了。
所以就让时光停留在这一刻吧,停留在摇滚和我自己都走向滑坡的一刻,停留在我尚且能够写出我心中所思所想的这一刻。
各位,对不起,我让摇滚蒙羞了,对不起,我没能和你们战斗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