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哲拿筷子头戳了戳他,低声道:“你们是吵架了?”
裴鲤瞪了他一眼:“我们不吵架。”
徐哲撇嘴:“我信了。你在这儿加班一周了都。”
裴鲤避重就轻:“你们没在这儿加班?”
徐哲说:“那能一样吗。自从小琛回来你就把工作都带回家了。”
裴鲤慢条斯理地扒了口饭:“在这里工作效率高。”
徐哲还想说什么,陈彤旗抢先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快吃,吃完最后过一遍就走人。”
徐哲没买车,往常是陈彤旗送他,这回陈彤旗直接把车钥匙给他了,又递过去一个眼神。徐哲心领神会,开陈彤旗的车走了。陈彤旗很光棍地两手cha袋,对裴鲤说:“谈谈?”
裴鲤无奈道:“我能拒绝吗?”
陈彤旗只当没听见,继续问道:“是上回的事儿吗?小琛还是想来飞讯?”
裴鲤微一摇头。
陈彤旗猜也不是。裴鲤没提,大概季琛根本就没想过来。他试探道:“鲤鱼啊……你是不是压力挺大的?”
裴鲤没说话。
陈彤旗觉得方向对了。他斟酌了一下,决定从陈方方讲起:“就像我侄子的事儿吧。我哥他们那会儿正闹离婚,先是不信有这个病,后来信了又没时间搭理。我嫂子就把方方送去深圳治病。明明在深圳还挺好的,送回来的时候都治好了,结果没多久又复发了,一不注意就……”
陈彤旗往车门上一靠:“小琛这事儿也一样。这病就得亲人陪着。我哥连他儿子都看不住。你俩没亲没故的,你也未必能看住小琛。你问问……”想起来自始至终不知qíng的季琛母亲,陈彤旗顿了一下,改口道:“不然就住院吧,或者请个看护。一直担惊受怕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裴鲤沉默一会儿,自嘲道:“我倒是想担心。”
他没多说,挥手让陈彤旗赶紧上车。
裴鲤停车的时候专门注意到了季琛房间的灯光。然而等他上楼进门之后,屋子里就只剩着门廊一盏灯了。
他叹了口气。
季琛最近在边修改简历边谋划搬出去的事儿。裴鲤明确反对季琛独自搬出去,季琛解释说他留在北海也不行。两人现在为此处于半冷战阶段。
裴鲤其实特别不明白季琛为什么要搬出去。
季琛在康复,这是好事儿。但季琛也在加速走出他的生活。这就有点可怕了。季琛现在的qíng况绝对没有好到让他放心松手的地步。
次日是周末,裴鲤起得晚,醒来就闻到了一阵香气。他迅速清醒过来,看到客厅里早饭已经摆好了,季琛站在门廊检查背包。
裴鲤问:“你要出去?”
季琛犹豫了一下,坦白道:“今天约了看房子。”
看房子和投简历最近都是禁句,仅次于深圳。裴鲤被噎了一下,下意识想避免争吵地住嘴,想想又觉得不放心,抓了块面包就往门廊走:“我送你。”
季琛为他这句话惊讶起来,但裴鲤在他来得及拒绝之前就带着人出了门。
中介见到季琛还是很热络的。他们已经在网上联络了几次,初步确定好了要看的几间房子。裴鲤的态度硬邦邦的,中介也只以为是砍价唱黑脸的那个,便把打印好的资料每人给了一份。
中介开车,季琛副驾驶,裴鲤坐后排。开出去还没到十分钟,裴鲤就喊了停:“杏园小区,这是在郊区啊?”
中介态度很好,笑着接话道:“哪里,正经的四环内呢,离市中心不远。”
裴鲤冷淡答道:“是不远,四环就是绕城高速了。”
中介尴尬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把球抛给正经主顾:“这处是季先生选的,清净嘛,附近就是超市地铁,特别方便。”
季琛和裴鲤都没说话。中介以为这就结束话题了,堪堪放下心来,冷不丁裴鲤又“咦”了一声。
裴鲤这回没有针对中介了。他打开了手机地图,指给季琛看。最近的综合医院在十七公里之外,还是个二级乙等。
季琛蹙眉道:“唐先生,我记得您说杏园小区有医院。”
“是啊,诊所嘛,”唐姓中介热络道,“就在这房子楼下,可近了。”
季琛叹了口气:“换一家吧。”
第二家是临着地铁,一进门就能感受到哐当哐当的声波;第三家房间不朝阳,艳阳高照天硬是yīn冷得像鬼屋;第四家室友是带小孩的一家子,jī飞狗跳不安宁……
裴鲤用以上理由把季琛挑好的每一间都否定了。
中介用维持着底线的礼貌笑容把他们带到最后一间青年公寓。
这一间装修简单,窗户朝阳,面积有点小但一个人住正好,一条街外是一家三甲医院,公共jiāo通便利,室友都是年轻人,几乎无可挑剔。
季琛在网上看到这间时就表示过满意,而房间的实际状态也跟他想象中差不多。租金稍微贵了点儿,但也没超出他的承受能力。中介看见有戏,更是可着劲儿chuī了起来。
裴鲤进屋子转了一圈也不得不承认他找不到什么可诟病的,最后绷着劲儿下了结论:“太远了。”
中介本来都已经开始介绍租房合同了,闻言近乎崩溃地反驳道:“三环内啊,裴先生,绝对不远。”
裴鲤坚持道:“离我家太远了。一个城东一个城西。”
他看向季琛:“找你打球吃饭什么的太不方便了。”
季琛愣了一下。裴鲤表qíng相当固执,大有威胁的意思。季琛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能受裴鲤的威胁,但习惯xing的偏向让他权衡了几秒后,还是对中介说了抱歉。
唐姓中介明显是认为被他们耍了,把人带下楼就表示他要回公司打卡,没时间送季琛和裴鲤回去。季琛抢在裴鲤开口呛声之前同意了。
中介风驰电掣地开车走了。二人只能在陌生的街区里腿着拐过街角打车。
裴鲤还在愤愤不平,抱怨道:“哪有带来不送走的,这是他的义务!”
季琛安抚道:“唐先生也不容易。我们今天太挑了。”
一句“我们”就轻易打消了裴鲤的恼怒。他们奔波了一整天,季琛还没说什么,裴鲤已经饿得不行了,gān脆换了个方向:“反正不急着回去,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21
最后那间公寓的地理位置的确无可挑剔,拐出街角就是商圈,隔壁就是大学。临近年底,又是周末,商业街到处是特价活动,逛街的学生也密集起来。大卖场的铺位占掉了半边人行道,季琛被挤得一侧身,心跳骤然空了一拍。
霓虹灯牌在他头顶亮起。季琛慌张地回头寻找着裴鲤,黑压压的人群几乎溺毙他。
然后一只熟悉的手握在了他的手腕上。
裴鲤仗着身高优势锁定了最近的餐馆。这个时间对吃饭来说算挺早,餐馆里人不多。季琛如释重负。
他们来的时候也没挑,进了包间才发现是泰国菜。看着菜单上各式各样的酸辣,裴鲤为难道:“要不换一家?”语毕又想起外面人山人海的架势,改口说:“或者我去外带。”
季琛默然指了指菜单上“禁止自带酒水”的字样。
裴鲤坚持道:“我可以偷渡。”
季琛疑惑道:“不爱吃泰国菜?”他印象里裴鲤除了海鲜过敏,别的给啥吃啥,非常好养活。
裴鲤叹气道:“你不吃酸啊。”
季琛哑然。他的味觉衰退得厉害,药片和辣椒也未必能分辨出来。日子一久,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爱吃什么了。
“……谢谢。”季琛低声说。
裴鲤揉了一把他的头:“傻。”
裴鲤点完菜,又跟服务员商量着加了两个菜单上没有的小炒。菜上得慢,裴鲤实在饿了,捡着小碟里的糖果就一粒粒吃了起来。等第一道菜上来的时候,糖已经被收拾gān净了。
裴鲤宣称最后一粒糖是季琛的“封口费”。季琛笑着想要拒绝,刚一张嘴就被塞了一颗剥开的奶糖,舌头还不小心碰到了裴鲤的指尖,只能捧着热橙汁默默抗议。
季琛希望自己没有脸红。
一顿饭吃了很久,主要原因是小炒太慢了。季琛其实不饿,却也不敢折腾自己的胃,尽力地吃到应有的饭量才停下。
室外已经下起了雪,逛街的人群也散去了大半。裴鲤估摸着不好打车,gān脆找饭店老板买了两把伞。他递给季琛一把,打算直接走到学校试试运气,没想到刚走出两步就搭上了出租。
“jiāo通的确挺方便的。”季琛随口夸了一句。
裴鲤同他一起坐后座,闻言接茬道:“你真要搬?”
季琛犹豫道:“你不是说太远——”
“我问你是不是真的要搬走。”裴鲤表qíng严肃。
季琛就笑不下去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你不是知道我喜欢单独住吗?”
裴鲤确实这么以为过。他还帮季琛租过房子。但那是一套房子。
“你说要租房子也就算了,”裴鲤瞅了季琛一眼,“我们看的明明都是单间。只要个房间的话为什么不就住我家?”
季琛没说话,沉默地盯着前挡玻璃看雪。除了裴鲤,他不愿意跟别人合住,但事qíng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就季琛现有的存款,付完医药费之后就只够租单间了,前提还得是他在三个月之内找到一份新工作。
飞讯起步期开的工资不高,季琛gān了一年多,再加上之前攒的钱,也只勉qiáng够付在深圳的住院费用。清掉最后一张催款单的时候,季琛还以为自己要一穷二白地开始新生活了,正想申请心理治疗的分期付款,却意外发现了一笔新的来款。
事实上,从他离开北海开始,账号上便收到了一笔来款。起初那笔钱数额不大,正好是季琛在飞讯的月工资,走的却是他最熟悉的个人账号。之后每个月,那笔钱都有幅度不一的增涨,已经成为了季琛主要的收入来源。
飞讯还在发展期,不可能分红。季琛知道那笔钱是裴鲤的还款。这笔来款像闹钟一样,每个月都鲜明地提醒着他的身份,提醒着他和裴绍林的约定。
裴鲤猜不到季琛在想什么,只觉得他qíng绪低落,便放缓了攻势,转移话题道:“我就说很远吧,这都十分钟了,才开到半路——”
“我怕你会烦。”季琛忽然打断。
“?”
“你说你提心吊胆,”季琛抿了抿嘴唇,“这不好,你已经很累了。我走了你会轻松一点。”
裴鲤愕然,半晌才反应过来,怒道:“你走了我就不提心吊胆了?你是不是傻!”他做了个深呼吸,放轻了语调,还是忍不住抱怨道:“刚刚你不见我都快吓死了。”
“那是因为我不是主动走掉的,”季琛平静道,“我已经好很多了。等我搬走了,再过一阵子,你就不会把我当做你的责任了。你现在明显——”季琛停顿了一下,却没办法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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