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裴鲤坚决反对他回深圳的事qíng,不由得一哂,觉得世事真是反复无常,在最不经意的时候才一语成谶。
季琛到底还是没有走。
面试的律所过了一周也没有回函,季琛便不等了,继续往别处递简历。每一天都是相似的,开始于改简历,结束于收拒信,季琛逐渐学会苦中作乐。
这与他的高中生涯是相似的,药物治疗用最bào力的方式将他从深渊中拯救出来,带来一大堆的副作用和最珍贵的希望。季琛甚至有心qíng安排闲暇时光。裴鲤的还款扣掉房租和医药费后所剩无几,季琛琢磨着,还是节衣缩食地省出一笔买了新的网球拍,闲来无事就去蹭街对面的大学网球场。
臂力和运动反应的限制让季琛的网球水平一落千里,好在大学里也不乏初学者,一来二去的,倒也认识了一位球友。
邹云xing格开朗,见季琛同样落单便时常凑过来一起排场地。季琛仍然不太能接受陌生人的靠近,好在球场上没有jiāo谈的压力,他也能成功坚持下来。可惜寒假将至,学生都要回家了,邹云便向季琛约好了下个学期再一起打球。
假期前的最后一场球打得酣畅淋漓,结束之后邹云还凑趣地邀请季琛一起吃饭,季琛犹豫了一下,还是找了个借口推掉了。他能看出来邹云扫兴了,心下十分愧疚,却不敢硬撑着应约,只得匆匆告辞。
回到公寓楼下的时候季琛还有些难过。雪仍在纷纷扬扬地下,他闷头踩着齐到小腿肚的雪,网球包在背后空dàng地晃悠着,在羽绒服上摩挲出沙沙的响声。行道树的枝条被雪压断了,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季琛受惊地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单元门口的裴鲤。
也不知裴鲤在那儿站了多久,大衣都是雪化的水痕。他原本是握着手机兀自出神,看见季琛来了,整个人忽然有了生气,笑着向他迎来。
季琛根本没想到裴鲤会出现。他怔怔地停下脚步,裴鲤走得近了,便下意识退了一步。
裴鲤立刻被冻在了原地。他尴尬地解释道:“我来接你——该去复诊了。”
季琛仍在状况外。他看着裴鲤,一时遥远得像是一辈子没有见过了,一时又想起自己才刚刚搬走两周而已。他很少与裴鲤分开,分开时也很少想起裴鲤,但每每想起时都会做出些疯狂的举动,比如不远千里飞回北海,赴一场一错再错的劫。
季琛心不在焉道:“还有三天的。”
裴鲤说:“医院打电话通知改时间了。”
季琛这才想起来上次复诊医生的嘱咐。因为过年,检查有可能要重新排时间。
裴鲤微微拧起眉头:“你留在医院的号码是我家座机。我跟医生报了你的手机号——他没联络你?”
季琛下意识去掏手机,然后反应过来到自己的通讯录白名单里只有裴鲤一个人。他推脱道:“应该是我错过了。”
顿了顿,季琛微笑:“谢谢你。”
裴鲤也放松下来。他笑道:“还好我来了一趟。”
季琛忍了忍,还是埋怨道:“你可以打电话。”约个时间也免得裴鲤扑个空还淋一身雪。季琛盯着他肩头的水痕,有点心疼。
裴鲤没做声。他僵硬地绷紧了肩背,脸上神qíng十分复杂。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季琛发现了话语里的歧义。他犹豫了一下,小心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应该解释更多,迟钝的头脑却组织不出合适的语言。裴鲤会再来见他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季琛的预期,仔细一想,却又不觉得突兀。他望着裴鲤,一时再想不到别的解释,只将目光停留在他肩膀上。
复诊约在三点半,除去车程还余出一个小时,季琛迟疑道:“你……要不要上去坐一会儿?”说完便有些后悔。裴鲤念着qíng分认不清距离,他这又是图什么呢。
但裴鲤已经答应了。
季琛租的房子在四楼,没有装电梯。季琛走得慢,裴鲤很快就越过他了。季琛也不着急,一阶一阶地走上去,看见裴鲤蹲在四楼楼梯口等他。
他开锁进门,网球包支楞在肩膀上,啪地拍响了门框。裴鲤跟在他身后,替他把网球包摆正,不知在想些什么,冲口而出就抱怨道:“打球也不叫我。”
季琛答非所问:“大衣给我。”
他给裴鲤倒了杯热水,接过大衣,挂在暖气旁的衣撑上。钩子上原本挂了个帽子,季琛想了想,取下来敲开了主卧的门。
室友从门里探出头来,接过帽子,又往外瞧了一眼:“你朋友?”
季琛含糊过去:“我们半个小时就走。”
室友便又缩回房间里。
裴鲤支楞着耳朵坐在沙发上把对话听了个大概,见季琛没有回应室友那句“朋友”,心里郁闷得紧。他问道:“你们合租?”
季琛倚在沙发背上专心瞧着裴鲤的后脑勺。他随口应了一声。
裴鲤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转过头来追问道:“几个人?做什么的?”
季琛盯着他,一时失神,没有答话。
裴鲤愈发气不平,烦闷道:“小琛!”
季琛一凛,终于回过神来。他沉默了片刻,反问道:“你为什么问呢?”
裴鲤的气势便短了半截。他讷讷道:“我们毕竟是朋友——”
“我们不是朋友,”季琛低声道,“我做不到。”
他瞧着裴鲤面上明显的受伤神qíng,心疼得紧,嘴里的话却完全停不下来:“朋友不是这样的。朋友不会想碰你,想吻你——我亲过你,偷偷的。”
裴鲤的脸刷地就红了。
季琛见到裴鲤震惊与羞恼的神色,有种自揭疮疤的羞耻感,又掺着些隐晦的快意。他自bào自弃道:“我喜欢你,想亲近你。我是同xing——”
一个“恋”字还没出口,嘴就被裴鲤捂住了。
季琛张大眼看他,裴鲤却一脸恨铁不成钢。他松开手,穿上大衣就往大门走,季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裴鲤走出了门也没见季琛跟上来,郁闷地回身抓着季琛的胳臂往门外拉。
直到坐进了裴鲤的车里,裴鲤才放开握着季琛胳臂的手。发动机启动了,车厢内便暖和起来。季琛见他一时不打算开车,正想说点什么,就见裴鲤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
“?”
“你室友还在呢,乱说什么——”裴鲤咳嗽一声,耳朵尖都红了起来,“你还住不住了!”
季琛根本没想到裴鲤的重点竟在这上面。他尴尬答道:“这里隔音不错。”不然次卧的室友带女友回来的时候就不会一点动静没有了。
裴鲤哑然,半晌,闷声道:“那也不能随便说。万一他没关门呢?”
季琛想说他亲眼瞧见室友关门的,又觉得裴鲤在乎的并不是这个,只好应道:“我会小心的。”
这话也太像推脱了,裴鲤明显不满意。他叹气道:“你听我说,小琛,很多人都不能接受——”
季琛忽然问:“你呢?”
裴鲤就没法接话了。
他一脚油门踩下去,风驰电掣地往医院开。
本帖最后由 芥末君 于 2016-1-2 20:32 编辑25
季琛的检查结果没有问题,医生让他预约了年后的检查,表示下次复诊不出意外就可以考虑结束定期复诊了。季琛清楚自己的状况,闻言只是肯定了判断,心下欣喜,裴鲤却是明显松了口气。
季琛看着裴鲤,感到好笑之余,又有点心酸。
临近新年,长期病人都急着来领药回家过节,配药处排起了长龙,裴鲤gān脆把季琛赶回了车里。
季琛走开几步之后回头,便看见裴鲤站在队伍里左手cha袋,右手展开药方仔细地看。他的眉峰微微皱着,侧脸好看得惊心动魄。
许是注意到季琛的目光,裴鲤忽然向这边抬起头。他准确地捉住季琛的视线,朝着季琛粲然一笑,又挥了挥手。季琛懂得他意思,便回以微笑,转身向外走去。
门诊台阶上铺了防滑的地毯,未化的新雪积在毯上,被季琛一步步地踩出声响。年底天黑得早,才四点多,天际已经yīn沉下来。云低低地压在楼宇之上,似坠非坠的,总叫人提心吊胆。季琛走在这深云下,忽然想起了年少的他自己。
他都记不起更小的他是什么样了,好似他的人生就开始在那个冰冷的冬日,此后便戴着罪,不得不竭力地偿还。他甚至还寻求过宗教的庇护,可惜不够笃诚,经历与逻辑让他无法用替代品唬弄他的心。
他需要一个救世主。多次慰藉与失望的循环之后他逐渐发现,救世主只能是他自己。
就连裴鲤也无法代劳。
雪总也不停。
裴鲤拎着塑料袋过来的时候,眉梢都是融化的雪水。他接过季琛递来的纸巾胡乱地擦了一把,又把塑料袋擦gān了。
塑料袋里是三周的药,大大小小的药盒药瓶摞起来,像一座不怎么可靠的小山。裴鲤照着医嘱估算着,将它们分成了一天天的分装。季琛就在旁边沉默地看着。雪落在车前盖上,不一会儿就化了。
裴鲤终于分完了。他检查了一遍,最后连着袋子一起递给了季琛。
接下来就该送季琛回去了。
季琛没说话,裴鲤便也不好开口。他径直朝着市区开过去,不一会儿就绕过了季琛住的小区。
“请你吃饭。”裴鲤在季琛来得及开口反对之前说。
而季琛没有反驳。
裴鲤把车停在他家楼下的水煮鱼馆子门口。
他知道这又是上赶着不讨好的举动,侧眼瞧了瞧季琛,见他面上平静看不出端倪,心里便有些窝火,又有些无端的难过。他将车子摆进停车位,刚要起身,却被季琛按住了手背。
季琛没有看他,只是将左手放在他握在方向盘的右手手背上。季琛的皮肤很白,又瘦,便显得指节纤长。裴鲤瞧着那只手,一时移不开眼。
然后他听见季琛说:“裴鲤,我不需要你照顾的。”
季琛握紧了裴鲤的手,又缓缓松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低声说:“我很早就生病了。小时候还休学过一年。”
季琛在刘云声家受的的冻伤并不难治,只是痛。治疗的时候还好些,会有护士喂止痛药。治疗结束之后,医生虽然也开了药,陈学碧却因为怕损害他的智力,不让他吃。
于是季琛只能忍着,时刻觉得骨子里有虫蚁在爬,疼得不止一次想过去死。
季琛浑身上下都是冻伤,手脚尤为严重,长期感觉过敏,连蹭在chuáng单上都觉得痛。他太疼了,眼泪都要流gān,陈学碧也不能去抱,只能怔怔地在病chuáng边替他哭。
陈学碧时常安慰季琛,出院了就好了,会治好的。然而出院的时候,季琛还是疼得衣服都穿不了。陈学碧心软,光是不让季琛吃止痛药就费尽了仅有的狠心,眼瞧着季琛再受折磨,涂药的手抖得不停,眼泪全都融在药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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