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菩提树的叶子长得有些像心形,它顶着满满一树冠的心,却好像只是一棵无心的树。
林飞然有些失望,正想着要不要再说一次,然而这时,一阵温润的清风忽地从遥远的云端降下,恰到好处地压伏了菩提树的树冠,复又散去,这一股力量虽是稍纵即逝,却令菩提树的树冠微微地上下摆动起来,翠绿的叶片彼此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响动,似是菩提树在颔首低语,几片生得不牢靠的叶子从树梢乘风而下,其中一片轻柔地擦过澄观虚无的面颊,仿佛一个迟到了三百余年的吻。
而那千百条游人们为了祈福系在树枝上的红绸带也随着树冠的摇撼轻柔地晃动起来,它们一条挨着一条柔顺地飘飞着,打眼看起来便像是连成了一大片整块的红,红得张扬又欢喜,没来由地让林飞然想起了古时蒙在新娘头上的红盖头。
——她听见了。
这个甜美又酸楚的念头掠过林飞然心底,他望着那棵树,把手往旁边伸了伸,握住顾凯风的手,顾凯风也更加坚定地回握过来。
“她听见了。”澄观说着,唇角浮起笑意,他回转身对二人施了一礼,道,“多谢两位施主。”
“不用谢,能帮到一点忙就好了。”林飞然摆着手,想了想,心疼地问,“大师您今后……还要一直在这里吗?”
“贫僧会一直在这里超度亡魂。”澄观坐回了树荫下他一直坐的那个位置,道,“直到这世间再也没有需要被超度的亡魂。”
他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自己说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施主不必为我们可惜。”澄观依次看向两人,“两位施主心地纯善,贫僧在此破例多说几句。”
林飞然点点头:“您说。”
澄观明知故问:“两位施主可是两情相悦?”
林飞然隐约记得佛教对同性恋似乎并不支持,正犹豫间,顾凯风却坦然地应了:“是。”
澄观的眼睛看着他们,目光却像是落在了远处,他淡淡道:“两位施主前几世受遍苦难坎坷,尝尽生离死别,方才修来这一世的缘分。”
林飞然睁大了眼睛,顾凯风则微微一皱眉。
澄观微微一笑:“两位施主从今往后,必将事事顺遂圆满,一生喜乐安平。”
语毕,他抬手指向林飞然的右手道:“烦请施主把这只手借贫僧一观。”
林飞然万分激动地把右手掌心向上伸了过去,澄观伸出一指点在林飞然掌心。被澄观接触到的一瞬间,林飞然不仅没有被鬼魂近身时那种恶寒袭身的感觉,反而感觉很温暖,紧接着,澄观在林飞然掌心画下了一个印记,画好的一刹那,印记金光大盛,然而转瞬便复归黯淡,林飞然细细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什么也看不到。
“一份小小的谢礼。”澄观道,“这枚印记可以让施主的右手能够切实地碰触到魂魄,施主身负连通阴阳之能,却不擅法术,对许多事情束手无策,但若要施主遁入空门修习,施主大约也是不情愿的……”
顾凯风目光一凛,紧紧抓住林飞然。
出来旅个游,媳妇儿出家了,那还了得!
澄观继续道:“这印记帮得上施主一些小忙,请施主留着吧。”
“谢谢大师!”林飞然双手合十,眼睛亮晶晶地说道。
能切实地碰触到鬼这种技能他暂时还没想出有什么用,不过将来大概总有能用得上的地方。
澄观颔首,最后缓缓道:“两位施主下山后会遇到几个乞讨者,其中一位穿着蓝色衣服的年轻人是真正需要救助的人,如果方便的话,请两位施主予他一些吃食。”
说完这话,澄观抬起一手抚在面前那个等待超度已经等了很久的鬼头上,心无旁骛地诵起经来。
一个接一个的鬼魂在诵经声中消弭了怨念,减淡、消散,随着一片飘飞的草叶,沾着一只鸟的羽翼,乘着一缕花朵的馨香……融化进风中。
临走前,林飞然给这棵菩提树拍了张照片。
午后古寺的后院,一棵平平无奇的大树,但林飞然和顾凯风知道这树荫下有着怎样动人的一幕。
他们向澄观法师行礼道别,出了古寺顾凯风便关上阴阳眼,两人都像完成了一桩大事一样不约而同地长长出了口气,随即又默契地相视一笑。
“然然,听大师的意思,”顾凯风望着林飞然,瞳仁中流动着墨色的光,“我们都得认识好几辈子了吧?”
林飞然蹦跳着走在下山的小径上:“嗯,听着好像还过得挺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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