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庄景玉很快便读懂了,黎唯哲这记白眼所包含的意思是:
【……你个猪!你简直太不了解我了!】
呃……凶、凶什麽凶啊……以前我哪有机会,更重要的是哪有胆子,当然最重要的是哪有心情……去了解你嘛……
庄景玉默默在心里这样腹著诽吐著槽,然而於行动上,却是很实在地,往沙发深处蜷了蜷,缩了缩。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下一秒,黎唯哲便开始了他尖酸刻薄,冷酷绝情的无差别毒舌攻击。
“拜托,我只用高科技产品就能代表我喜欢它们啦?就能代表我热衷科学,追求技术,整天潜心钻研,搞研究做实验啦?……想什麽呢这是!你脑子也未免太简单了吧!”
“用高科技产品只不过是因为它们是我的生活必需品罢了,就像人要吃饭喝水睡觉呼吸晒太阳一样,在我眼中它们跟这些东西没什麽区别,无非最初级最低端的自然生理需求罢了……笨蛋。”
“而至於把它们研究设计,应用开发出来……呵,那是应该由像你们这样的理工科生去做的事情……嗯,明白?”
“……点头点头……我看你明白个头!”
“我的意思是,你们还只停留在最初级最低端的生存层次里,跟原始人饿了就吃,渴了就喝,困了就睡……只满足这种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大同小异,没什麽区别。不懂艺术,毫无美感,脑子里除了低级欲望就空空如也,无聊透顶,枯燥乏味,单调至极!”
“哎,可惜啊,可怜啊。像你们这样的人永远也没办法去欣赏美鉴赏美,只有像我这样免於受困这种低端诉求的人才能有这样大把大把的闲暇时间,才能培养出这样无与伦比的艺术才能,并且才能天生就被赋予,这样敏锐感性的审美直觉。”
“无论潮流,时尚,还是经典,艺术,乃至文化,文明……都是靠了我们,才能得以完成,传播,然後继承,流传的。嗯,明白?”
庄景玉:“……”
听到这里,他整个人简直都已经彻底愣怔傻掉在当场了。浑浑噩噩间庄景玉完全想不明白,明明他们就只不过是看了一场电影而已──如此普通微小的事情,黎唯哲怎麽就能从中扯谈出,这麽一大摞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深刻大道理来呢?……并且它们听起来,还颇有那麽几分头头是道,高深莫测的内涵意蕴。
尤其黎唯哲还一气呵成,语似连珠,字字珠玑,气贯长虹。於是庄景玉原本想用以反驳的那一句“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却在对方的侵略如火迅疾如风之下,根本,就没有施展说出的余地和可能。
……好吧他败了。
最後,黎唯哲一手按住庄景玉的肩,一手扯著庄景玉的脸,眉目渐渐缓和下来,神情似笑非笑,揶揄满眼:
“简而言之就是,你们在下层,我们在上层;你们是低级,我们是高级;你们生产物质实体,而我们创造精神财富。”
“你们,是为我们服务的。”
“如果还要再简而言之一次,那麽就是──”
“你庄景玉,是为我黎唯哲,服务的。”
庄景玉:“……”
──至此他算是彻底拜倒在黎唯哲的强盗逻辑之下了。
不过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庄景玉闷闷好奇地想。明明黎唯哲自己也是名理科生呀,怎麽现在倒跟个学文科的骂人能手似地,张口闭口都是什麽,“像你们这样的理工科生”啊……他不知道自己已经骂人骂到自己头上去啦?
然而後来,当铺天盖地的强烈睡意汹涌袭上庄景玉的脑海,音响里,又再次永不厌倦地流淌出《one man’s dream》舒缓悠扬,高雅空灵的唯美钢琴声时,於半梦半醒,朦胧迷离之间,庄景玉的脑子也好像霎时变得透明清晰了起来,一如他那一双,清澈柔软,水波浅淡的,眼眸一般。
庄景玉恍惚想到──或者不如说他是做了一个梦,在意识将醒未醒的边缘,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尽管听起来有些异想天开,然而仔细想起来,却竟是毫不违和的惊人念头:黎唯哲就像是一个生活在十九世纪的英国贵族,名利皆有,地位超然,才貌兼备,迷人性感。既有王子一样的优雅气质,也有状若恶魔的狂野气息──哪个时候会是哪一种,全凭他自己开心乐意。但是毫无疑问的是,无论哪一种,他都可以凭借其而不费丝毫吹灰之力地,勾倒迷晕一大片,名媛淑女。而他所过的日常生活也正如他自己刚刚所讲的那样,最新最快的高科技产品自然有像他们这样的理工科生──换句话说其实就是底层技术人员──替他们更新换代,乖乖完成,定时奉上;而他每天所需要做的,就只是去参加各种各样没完没了的名流宴会,高雅的音乐会,精致的下午茶聚会,抽象的艺术作品展……然後,或者同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贵族子弟们虚情假意谈笑风生,或者,同确实怀有真才实学的文学家艺术家们彼此欣赏高谈论阔,或者,如果真有闲情逸致,厌倦了只做评论与鉴赏的日子,那麽也可以选择适时风雅一把,自己去创作点儿什麽出来──总之,那种忙碌操劳兢兢业业的辛苦生活,离黎唯哲很远很远,在他的身上始终萦绕著一股与生俱来,浑然天成的慵懒气息,仿佛天生,就是为了这种奢侈享受的贵族生活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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