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暄有点意外:“为什么,你爸爸妈妈不在家,没有人做饭给你吃——”
被点出的事实让周南生恼火,“反正我不去,他们会回来的——”
谢暄对周南生的顽固有些无措,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去拉他的手,软下声音,“南生,去吧——”
周南生甩开了他的手,扭过头。
谢暄无法说服周南生,却也不离开,两个人开始沉默的僵持。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南生终于有了软化的迹象,推了推谢暄,“你回去吧——”
谢暄趁机拉住他的衣袖,“一起去。”
周南生鼓着脸,不说话。谢暄拉着他的往外走,“走吧,我饿了——”周南生被谢暄拖着,虽依旧是满脸不情愿,脚步到底是迈了出去——
外面已黑透了,没有路灯,路面也不平整,但两个人手牵着手,并不害怕。
厨房里亮着灯,暖黄的灯光从窗口和门口泻出来——老爷在坐在桌边小酌,老太太在灶间忙碌,对话从里面隐隐传出——
老太太说:“……这么老实的人,怎么会出这种事,想也想不到——”
“我就说那里这么简陋的设备,迟早要出事的,被我说中了吧?”
“听说原本今天是休息的,就为了多赚几块钱,唉——”
“三儿怎么还没回来?”
“我让他去叫南生那孩子了,这会儿家里一个大人也没有,你也知道阿松他媳妇跟她婆婆仇人似的,她婆婆一向偏心得厉害,一出事,记不记得家里的小孩都不知道,可怜孩子饿着肚子一无所知呢——”
“事情一出,国权就骑着三轮车送他去医院了,我估摸着,应该还算及时——”
“就我们这里的小医院,接不接收也是问题,就是收了,估计也治不了,听说挺严重,肺都戳破了——”
两个孩子站在门口,周南生已经知道他们在讲的是自己的父亲,眼泪迅速涌上眼眶,但是他强忍着,内心的慌张无所适从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谢暄紧紧捏着他的手,手心里都是粘腻的汗,他朝屋里喊:“外婆——”
里面的谈话戛然而止,老太太招手让他们进来,“来了,南生,今天就在这里吃饭,晚上和三儿一起睡好不好?”又嘱咐谢暄,“吃晚饭,一起去把南生的书包带回来,明天早上再一起上学,知道吗?”
谢暄点点头,看向周南生。
周南生不吭声,但眼泪已经顺着脸颊往下流了。老太太略略粗糙但温暖的手揩去他脸上的泪,“哭什么,今天你爸爸妈妈有事回不来,就住在外婆家,就跟自己家一样,你和三儿不是最要好了嘛——”
一顿饭,在老太太的不断夹菜劝说和周南生闷不吭声地扒饭中度过。
晚上两个孩子睡在一张大床上,盖着一张被子,那时候天已经开始凉了,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雨打在屋顶青瓦上,清晰可闻,四野寂然。原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的两人这会儿却各自瞪着床顶。
过了很久,久到谢暄以为周南生都睡着了,他转了个身,侧向床外。谢暄也跟着小心翼翼地转身,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肩膀,“南生?”
周南生不动。
谢暄又推了一下,“南生,你在想什么?”
周南生吸了吸鼻子,依旧没说话。
谢暄惊觉他可能在哭,于是支起胳膊,探过身想去瞧他的脸,迟疑道,“南生?”
周南生拧了拧身子,将脸彻底埋进身下的床褥。
谢暄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躺回自己的位子,将额头默默地抵在周南生的背部,轻轻地说:“没关系的,南生,没关系的——”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在两个孩子相依相偎的时候,周南生的父亲周志松在送往市立医院的途中断了气。
周南生是在第二日放学回家后才得知的消息。
对那时候的周南生而言,死是太遥远太陌生的名词。他甚至无法真切地感受到致密亲人的离世对他的影响和悲痛,整个人都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的,被那些大人如同提线木偶般装扮提点。
农村的丧事一向隆重而喧闹,哭丧的人那哭声都是精心编排过的,有着独特的韵律,周南生的母亲、奶奶、姑姑,几次哭得几乎要厥过去,被人扶着劝着下去,但真正的悲伤——周南生真的不知道——他没哭。
大人们也许觉得孩子还不能真正了解那种悲痛,对他甚是宽容,他还不知道,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将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遇到怎样的坎坷辛酸,他只是讨厌着那些同情怜悯的目光。
出殡那天,老太太带着谢暄去吃丧酒,手臂上别着一块长方形的小黑布,小黑布上一朵白色的小绒花。酒桌上,所有跟亡者家沾亲带故的人都到了,吃吃喝喝,好不热闹。谢暄觉得奇怪,这就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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