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兰烨说不过的谢暄,只好默认,微微垂了头,捏着车把的手心却有些出汗,从眼角的余光,刚好可以看到少年握车把的手——因为弹钢琴,谢暄的手要比一般男生大一些,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再往上,便是他被路灯光打成蜜色的下巴、侧脸,并不漂亮,但温润干净,像秋天明朗高爽的天空,他的脸上从来就是从容不迫的,明明那么近的距离,却又仿佛永远够不到似的——孙兰烨的脸颊烫得厉害,还好有夜色掩盖,胡乱地找话题,打破两个人之间的安静——
“我们那儿要放电影,你知道吗?”
“嗯。”这事儿周南生一早便告诉了他,至今谢暄还能回想起他那兴奋的表情。
“不知道会放什么?”
“不知道。
“……你去看吗?”
“……去吧。”
两个人慢慢走着,偶尔说话,很快便到了修车铺。
谢暄回到家,饭菜已经摆上桌了,对于他的晚归,老太太并没有说什么。吃完晚饭,老爷子便催着谢暄去占位,但去得依旧有些晚了,晒场上已经是密密麻麻的人头,熟人之间聊着地里面的收成,晚饭的菜色,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小贩吆喝着,孩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外公遇见他的牌搭子,挤过去与他一同坐一根条凳,分一根烟,便聊开了。
谢暄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周南生,却遇到孙兰烨。她从人群里钻出来,看见他,脸上露出一个笑,略略有点惊喜,抿了抿鬓边的发,“好多人——”
谢暄点头,“是啊,你一个人吗?”
“嗯。”
“你作业做完了吗?”
“没有,刚吃晚饭,还没来得及做。”
“唔,本来还想问问你数学试卷最后一道题的解法的,好像挺难的。”
“你已经做完了吗?这么快!”
孙兰烨不好意思地笑笑,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摊惊讶地叫道:“哎,谢暄,你看,那是不是我们小学门口的那种浇糖?”
谢暄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也露出一个笑,“好像是的,怎么会到这里来——”
“去看看——”孙兰烨已经率先朝那个围着一群孩子的小摊走去,谢暄也信步跟上——
果然是是那种浇糖的摊子,一个穿着老式藏蓝色工人装的老人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用稻草扎成的圆柱形柱子上,插着已经完成的作品——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一匹奔腾中的马,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鼠,还有一只神气的大公鸡——老人正用一点点的糖浆,一把小巧的铁勺在光洁如玉的白色砧板上做一只蝴蝶,手艺娴熟,围着的孩子瞪着眼睛一眨都不眨,都是惊叹——蝴蝶做好,老人用勺子柄点了眼睛,再将用一把长薄刀将整个糖蝴蝶片起,递给一旁一个男孩子。
小孩儿小心翼翼地接过,被伙伴们簇拥着离开。
孙兰烨看着那个离去的孩子,目光略带怀念。谢暄看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硬币,放在老人的放钱的饭盒里,“我试一次——”
孙兰烨回过头,挨着谢暄,带着一点点兴奋看着谢暄转动那个指针——指针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在龙与老鼠之间左右摇摆了几下,最后以细微之差停在龙这一格——
孙兰烨抓着谢暄的手臂高兴地叫起来,“是龙啊,我还从来没有转转到过龙呢,你运气真好——”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如同夜色盛满星光,非常美丽。
老人也附和,“是啊,运道很好的,很少有人能转到龙啊!”
孙兰烨仿佛是自己得了龙一样开心,细细地叮嘱:“师傅,要做得大一点哦!”
“好咧!”老人一边说,手上已经麻利地舀了一小勺的糖浆,一点一点地浇在砧板上,开始作业——龙与凤的手艺最复杂,并不常见,也勾起了谢暄小时候的一些回忆——那一次周南生被他叔叔带着上街,他叔叔特意花钱请手艺人做了一条龙给他。整个下午,他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条龙却舍不得吃,兴冲冲地跑到谢暄外婆家给他看——两个人坐在钢琴凳上,直勾勾地盯着那条得来不易的龙看了很久,又是兴奋,又是舍不得,最后还是周南生肉痛地做出大牺牲,让谢暄咬了第一口——硬硬的,脆脆的,甜甜的,似乎还带着温度。
龙做好了,果然威风凛凛,张狂气象,谢暄从老人手里接过来,转手递给一旁的孙兰烨。
孙兰烨简直受宠若惊,“给我?”
“嗯。”谢暄又往前送了送,“我不爱吃——”
孙兰烨微微垂了头,像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右手小心地接过来,低声说:“谢谢。”
一直暗淡的幕布亮了起来,人群中起了躁动,“开始了开始了——”
谢暄说:“电影开始了。”说着往前走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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