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暄是不一样的——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尤其是升上初中时候,那种家世在骨子的沉淀便慢慢显山露水——周南生忽然意识到,总有一天,谢暄是会离开的——
院子里黑幽幽的,一只野猫叫了一声,从他面前飞快地窜过,他吓了一跳,穿过院子,大门已经关上了——这是意料中的,像露天电影这样的热闹,关绣是不可能错过的——他掏出钥匙插进钥匙孔,用力拧了几下,钥匙却丝毫没动——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了。
他觉得奇怪,退后几步,看着黑糊糊的没有一丝儿灯光的房子——难道关绣已经睡了?这不可能,周南生马上将这个念头否决了,他忽然忆起晚饭时关绣反常地问他去不去看电影,虽是问话,语气神态却是极力想让他去的。那时,他心里面念着的是谢暄,急急忙忙扒完饭,将碗一放便奔向谢暄的外婆家,对关绣,他从来就是不耐烦的,若没有必要,他是绝不肯多说一句的——突然,一个明知道不该有的念头窜进他的脑海,怎么甩也甩不掉——
他的目光阴沉,望着漆黑的二楼卧室,想听出什么动静,可是耳朵里只有从村头传来的电影打斗声。他抿了抿唇,忽然用力推锁上的门——楼下的双开木门因为年代久远,油漆已经剥落,米板之间的窟窿可以进出一只野猫,锁对它来说已经成了摆设——小学时偶尔忘记带钥匙被关在门外,他便用力撞门,几下便撞开了——这个法子他百试不爽,这一次,也不例外——门,不堪一击,他没有开灯,摸黑走进去,撞到了椅子,迎面骨被撞得生疼,他也不管,压着呼吸,一步一步地走上楼——
卧室的门同样紧紧闭着,门口两双鞋,一双她认识,是她母亲关绣最喜欢的黑色高跟鞋,镶着亮晶晶的假钻,一只立着,一只倒在相距两尺的地方;另一双是男人的皮鞋,擦得锃亮发光——
轰——
周南生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面轰然倒塌,他被砸得晕头转向,毫无还手之力,手脚冰凉得仿佛都不是自己的。恐惧、绝望、愤怒、仇恨排山倒海地淹没了他,他张开嘴,没法呼吸,没法呼救——
他悄悄地离开家,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村里黑漆漆的小路上,冷得彻骨,却停不下脚步——
第一场电影结束,郑绪岚甜美婉转的《牧羊曲》飘在夜空中,所有人似乎都沉浸在那宛如牧歌般宁静悠远的情绪中,大人开始催着明日还要念书的孩子回家睡觉,孩子支支吾吾磨磨蹭蹭,换来大人的打骂,一些习惯早睡的老人也收拾了条凳,慢吞吞地走回家去——
谢暄没有等到周南生,决定回去,遇上还伸着脖子等看第二部的周进——
“哎,谢暄,周南生呢?我找他要数学作业,不然明天早上又忘记了——”
谢暄回答:“他没有跟我在一起。”
周进诧异,“他不是找你去了吗,没找着?”
谢暄摇摇头,也有些奇怪,于是便没有直接回家,去了周南生的家,但那小楼里漆黑一片,谢暄叫了几声南生的名字,没有任何人应答。
少年人总是渴睡的,几乎一沾着枕头,谢暄便睡过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被窗户的砰砰声闹醒——整个村庄已经进入了酣睡,外面的风很大,拍着玻璃窗啪啪作响,秋意已经很深了。谢暄翻了个身,才初初进入浅眠,又被啪一声惊醒——这回他确信是小石子打在了他的窗户上——
谢暄狐疑,掀开温暖的被子,绕过宁式大床来到朝北的窗户,刚刚打开窗户,迎面而来夹杂着雨丝的大风便使得他一哆嗦,他往外看去,看见围墙外面一个身影正裹着身子伸着脖子朝他的窗户望——天太暗,又是风又是雨,他根本看不清那人的样子,但直觉里知道是周南生,他吓了一大跳,赶紧蹑手蹑脚地下楼,打开厨房后门——
周南生已经熟门熟路地翻墙进来,站在养荷花的瓦缸旁边,缩着肩和脖子,冷得说不出话——还好雨才开始飘,他的头发、衣服只略略有点湿意。
“你怎么来了?”谢暄无法排揎心里面的惊疑,一把将他拉进屋内,“这么晚,出什么事了?”
周南生却不说话,微低着头。
“南生?”谢暄伸手去握他的手——冰凉彻骨。
谢暄的手的温度对周南生来说温暖得近乎滚烫,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然后抬起头,脸上一派笑嘻嘻的玩世不恭,反去将手冰谢暄的脖子,“好冷,给我暖暖!”
谢暄被冷得抽了一口气,去推他,周南生却像是玩上了瘾,抱住他,整个冰凉的湿漉漉的身子都贴上谢暄的背,谢暄自然挣扎,两人的动静惊醒了楼上的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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