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暄的眸子幽深,久久没说话。谢明玉扭过头,盯着电视屏幕,一时间,只听见电影里沈小红周双珠们软语温言的吴语,给人隔世的疏离之感。
谢暄闭上眼睛,在谢明玉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睁开眼睛坐起身来,下了沙发,然后拿遥控关了电视机——
“你干嘛?”谢明玉不高兴地质问。
谢暄却从卧室拿出谢明玉的衣服丢到他身上,“穿衣服,我们去吃东西——”
谢明玉拿着衣服有些发懵,“这时候?”
谢暄看着他笑,“你不是嫌泡面不好吃吗?我们去吃‘绿屋’出的第一屉蛋挞。”
谢明玉立刻来劲了,脚疼也忘记了,掇窜着谢暄打电话叫出租,又说要吃城东“小文汤包”总店的蟹粉灌汤包,学校附近虽有分店,据说同一手艺,但总不得那个味,重合门广场东南角的老头卖的烤山芋最好吃,还有老城隍庙的松鹤楼有海棠糕卖,两块钱一个……
那时候还不到五点,天色漆黑,寒气扑面,两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站在路边等车,足足等了半个小时,出租车才姗姗来迟,两个人居然还兴致不减,直奔城东老城隍庙。
车至目的地,店铺自然都还没有开门,外面又冷,没有什么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茶座,两人干脆添了钱躲在出租车里吹暖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多数情况是谢明玉在跟司机聊——谢暄则望着车窗外面——
这个时间,早市虽还没开,但店铺都已开始做准备,灯光从门缝和玻璃窗中透出来,里面忙碌的人影清晰可见,有种格外朴实安宁的劲头。
谢明玉挨过来,也看着外面,说:“等我老了,就在这一片儿买个店铺,什么也不卖,就搁条竹榻躺那儿喝茶,吃海棠糕、烤山芋、猪油小汤圆、生煎、糖炒栗子……再听个小曲儿,看他们忙忙碌碌,看墙角的小花儿,看阳光慢慢爬到膝盖,就这么看着,啥事儿也不干,谁也别来烦我——”
谢明玉说得很得瑟,很为自己的主意自豪,听得前座的司机哈哈大笑。
那个早上,他们吃遍了谢明玉口中的所有小吃,他还觉不够劲儿,又打包买回去一大堆,终究没赶上上课。干脆回公寓补眠。谢明玉的理由是现成的,他是伤残人士,理当休息,倒是谢暄让他有些吃惊——他原以为像谢暄这样循规蹈矩古板老成的,除非天塌下来,绝不会无故缺席的。
一回公寓,谢暄就直奔卧室睡觉去了。谢明玉的精神头很好,兴致勃勃地一边吃东西一边继续看碟。谢暄一觉睡到中午才起来,客厅里影碟放映机里正播着库布里克的《发条橙》,谢明玉歪着身子已经睡着了,茶几上都是栗子壳,一盒蛋挞还剩两个,已经冷掉了。
谢暄关掉放映机,将茶几收拾干净,看了谢明玉一会儿,弯腰将被他身子压住的受伤的脚拿出来,将被子盖到他身上,然后洗漱一番后去上了下午的课。
傍晚放学,他去了谢明玉的班级拿了这一天的作业,又绕到离学校有些距离的一家上海菜饭馆打包了三菜一汤,才走回公寓——
谢明玉已经依旧窝在沙发上,影碟机里又换了碟。
谢暄把放映机关了,“别长时间地对着电视,对眼睛不好——过来吃晚饭。”
谢明玉嘟嘟囔囔地起来,“谢暄你怎么跟老妈子似的,这也要管——”
谢暄没说话,只把筷子塞到他手里——谢明玉今天一天吃了太多小吃,这会儿没什么胃口,只拿着筷子拨弄菜碟——
谢暄一边吃饭,一边说:“宋老师跟我说,下个月英国Woldingham女子中学会来我校访问,这是学生会的大事,下个星期前要定下方案,你怎么看?”
谢明玉拨筷子的手顿住,抬起头来,目光沉沉,看着谢暄,探究、怀疑、讥诮——
谢暄同样抬起头来,回视,目光平静而坦荡——宋老师话里面的意思,他懂,独木难支,孤掌难鸣,他也懂。谢明玉有才干,而且恰恰是他所欠缺的,这样的人难道他要因为一点可笑的自尊而放弃,使得他跟自己唱反调扯自己后脚吗?
以前,谢暄觉得谢明玉这个人骄横跋扈,坏到骨子里。他不会忘记他第一次见谢明玉,才六岁的小孩顶着一张漂亮到极致的脸笑得一脸天真可爱,却放黄蜂来咬他,不会忘记他是怎样仗着长辈的偏宠让无辜的他背黑锅,也不会忘记他初回谢家谢明玉有意无意地轻视和耍弄。但是现在,谢暄忽然惊讶地发现,谢明玉再聪明,但他的身上居然有一种罕见的天真,他的恣肆张扬,他的骄傲反骨下面,全部是以这种如同生命最初的天真做底蕴的,这种天真来自于天赋的才华和得天独厚的生长环境,这天真让谢暄想嗤笑的同时,也让他兴起另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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