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去跌打馆接父亲回家,他在空荡荡的跌打馆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压着拼命挣扎的父亲,他抄起手边的凳子砸到男人的背上,男人没被砸晕,狰狞地跑过来要抓他,他敲碎了架子上药油瓶戳进了男人的眼睛,男人再没爬起来,父亲跌打馆的工作也丢了,上学时偶尔几个会和他说话的同学从此不再靠近他,他其实并不在意这种事情,但父亲却难过内疚,无论他怎么劝说,他总是自责。
父亲温文俊秀,但在那样的环境里,好的皮相和气质反而是一种灾难,他不止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长年累月下来,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厌恶诡异的。父亲常年都有心事,那件事之后更是忧郁缠身,因为周遭人的闲言闲语,他再也找不到安稳长久的工作,劝他搬家他却难得地固执起来,说好不容易稳定不想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他知道父亲只是为了他,心疼的同时又总希望父亲能够更加坚强更有韧性,而不是对着别人的讽刺嘲笑黯然神伤。
满十岁不久,父亲就病了,病得很重,他们的存款在治疗中很快被消耗殆尽。
父亲大概发现了他的焦虑紧张,在病中反而安慰他,说七八年前旧疾能拖到现在已然是奇迹,让他不必在意,那时候他才知道从前父亲吃的那些不是维他命,而是治病的药,从他记事起父亲的药就没有断过,持续至今已然药石罔效。
父亲发病之后,病情持续恶化,他在迷糊中总会断断续续地喊出几个陌生的名字,最常出现的叫阿丽,在他弥留之际,一直握着他的手喊着阿丽的名字直到完全停止呼吸,他一个人办完了父亲的丧事,那之后不久,他竟然真的见到了父亲口中的阿丽,那时候他才知道他喊得不是‘阿丽’而是‘阿立’。
原来父亲一直惦记的阿立是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阿立收养了他,给他改了名字,他跟着阿立回了家,开始接受一种全新的生活,为了生存,很多时候人不得不妥协,不得不顺从于环境,至少阿立对他并无恶意,从此他有了另一个父亲,他叫傅立,是海城商界的传奇。
阿立让他见识了一个成功男人应该具备的品质,能力、野心、心计和骨子里的狠劲,他让他亲身体验了海城黑道最血腥肮脏的一面,也让他品味过上流社会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他总爱和他说,男人的魅力是由内而外的,需要自我的领悟和岁月的沉淀。自此之后他开始学会掩饰懂得含蓄,然后花了更长的时间来塑造自己的品味,他需要更坚实的基础去面对未来的一切。
阿立和父亲之间的纠葛他并没有刻意要弄清,但阿立眼中的怀念从没有一刻消失过,他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坐在书房里翻看相册,又或者拿着父亲留下的书籍流连上面的字迹,剩下的时间才用来寻找自己丢失的那个孩子。
阿立的亲生儿子在未满一岁的时候就被所谓的妻子丢弃了,他总觉得那么多年过去那个孩子生还的几率已然小得可怜,但阿立却从没放弃过寻找,与此同时阿立似乎又在用另一种方式试图早日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状态,在努力活着的时候潜意识中又恨不得早日死去,这种状态没有人可以打扰也没有人能够改变,在他眼中,傅文和傅临裕只是阿立达成目标的工具,阿立不过是想找到一种最合适的死法。
二十五岁那年,在他因为FG的问题滞留国外时接到了阿立的死讯,他留下两份遗嘱,一明一暗,摆在明处的那份把大部分的资产留给了他的亲生儿子,前提是他能够找到对方,而暗地里那一份他把FG全权交给了他,这是一份很沉重的担子,但他甘之如饴。他知道阿立熬到现在已然到了极限,他是再也等不下去才选择这个时候离开,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找到因为他的疏忽而丢掉的那个孩子,于是他接手了调查,之后渐渐掌握了更多的线索,直到找到那个孩子曾经住过的孤儿院,他才彻底锁定了对象。
他从大火里把烧伤严重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人拖出来,因为这个人身份问题,他没有把他送去医院,而是送到了三叔的学生主持的医疗研究所,这里有更超前的设备和国际顶尖的医生,手术整整进行了十三个小时,医生几次下了病危通知,但最终这个人还是从死亡线上爬了回来,他坐在手术室的门口看着人从里面推出来,包裹得如同木乃伊一样的人看不清面貌,身上大面积的烧伤让他看起来恐怖又狼狈,但莫名地却没有一丝一毫绝望,那一刻他心里开始赞叹这个人强韧的生命力,他和父亲和阿立都不一样,这个人迫切地想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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