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笑笑,指指门口,屋子里的其他三人站起来走了出去。临到门口的时候,陈律师小声对秦知说:“别借给他钱。”
秦知愣了一下,点点头,拍拍他肩膀送他出去后,反手关了门。
以前最好的两个兄弟呆呆地坐在屋子里,吃饱了的章正南有了安全感。逃亡了整整一星期,他第一次觉着自己还算个人。
“我倒霉了。”章正南抬起头看着秦知,苦笑着说。
秦知看着那张已经洗gān净、下巴上满是胡子茬的憔悴脸孔,点点头,“我说,那是女人才有的特权,每月一次,你哪里有那功能了?”
“我变成这样,我都替你高兴,真的。出卖朋友,撬兄弟老婆,我要是你我就放鞭放pào庆贺一下。”章正南自我批评地说着。
“放过了,今儿放了一天。你也甭难过,现如bB S.JOOYOO.Ne T今撬别人媳妇那是大买卖,是能人才做的事qíng,一般人那都做不了的。”秦知回答。
“讽刺我?……你不问我,为什么会成为这样吗?”章正南苦笑。
秦知深深叹息了一下。他觉着有点儿渴,站起来倒了一杯水。楼下,关妈妈不知道在骂谁,声音很大地传了上来。
“你看看,你们看看,原本说了准备两百斤喜面就够了,现在六百斤都出去了!说什么呢,谁叫你们这么抬了?谁说能放这里了?这亲戚里道的就差这几碗面条了?快拿走,快拿走,你们还不知道我这脾气?……忙了十多天了,喂,你谁啊?亲戚?谁家亲戚?就怎么不见来帮把手了?!呸,别提我家那个死老头,今晚我还没见到他……够不够啊?你家十多口人呢!再端几碗回去,明儿还有甜饭,记得来拿,碗可是要还的……哦,你谁啊?卖菜的?卖菜的也在这里混吃混喝?”
老太太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喜气,虽然说的话还是那么难听,但是,以前的尖酸今晚却在话语里少了很多。难得的,今晚的关妈妈很大方,一个劲儿地推销喜面,怕是担心存的时间长了,过期发霉吧?
“郎凝来过了,她很伤心。”秦知把水杯放到桌上,对章正南说。
章正南没吭气。他一支一支吸着香烟,以此来显示自己已经豁出去、全然不在意的意思。秦知看着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方他才合适。章公子离了钱,本质上来说,就剩下俩字:麻烦。
不过,秦知倒是不嫌弃他。以前上大学时,他这个不合群的脾气总是跟人处不好。那个时候在学校呼风唤雨、喜欢拿钱换感qíng、喜欢给全人类埋单的章正南,身边总是不缺少朋友。拥有诸多朋友的章正南不知道怎么了,总是爱拉着秦知到处走,什么聚会都会拉着秦知。全靠他,大学四年,秦知总算拥有过一些关于学校的好的记忆。这一点,秦知觉着这一辈子,不应该忘记人家。
至于成年,成年后的故事总是透着那一股子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沧桑。秦知对这位学长有感qíng,是真的当他是朋友。假如没有章正南给他机会,那么也许真的不会有现在的秦知。看他变成这样,秦知是震惊的、无法理解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章正南此刻竟然臭到狗都不闻的境地?
饱腹之后的章正南找到了安全感,这室内的温度令他昏昏yù睡。灭烟头后,章正南抬起头,对秦知说:“我需要一些钱。”
哎,这么快就纳入正题了?秦知呆了一下。
章正南很想压低一下身姿,态度里加上一些愧疚巴结,就像刚才那样,称一声“哥”,也许这样秦知便会帮他吧?但吃饱后、吃饱前的心理状态发生了变化,他努力了半天,却再也叫不出来了。他现在肚子不饿,便找到了骄傲跟尊严。
他沉默地等着这些天已经习惯的拒绝声。反正是要被拒绝的,不如早些说出来,他也彻底坦dàng了。
秦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学长、老哥、兄弟,最后他释然地笑笑说:“好啊,可我没有太多。”
章正南彻底惊讶,而后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他努力用他的眼睛最直观地去透视、去探究秦知,而后他拍拍沙发,就像大学时候他坐在豪华学生公寓里那套英式真皮沙发上那般,叫秦知来自己身边坐。
秦知坐了过去,从怀里拿出支票本,填好数字递给他。
章正南接过去,看下数字,有些惊讶,“我以为你恨我,所以最后一个来找你。”
“一直恨。”秦知没抬头地说。
“……大学那会儿,人人都说你古怪。”
“你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告诉他们你的大度,这个我知道。”
“好像……是这样。这些日子,我求过好多人。亲生的一奶同胞叫我快去死,他们巴不得我倒霉。我的倒霉似乎现在尽如人意,全世界都在找续集看。”
“这样啊。”秦知应道。
章正南将支票推回去,苦笑了下,“嗯,我的身份证不能用了,如果可以,给我些现金吧。银行,那些该死的家伙都在找我。”
秦知取回支票点点头。他打开门,跟门外守候的几个人嘀咕了几句。陈律师看他的眼神实在不好,秦知也知道自己在自找麻烦,但这样的日子,实在不适合看到这个痛苦的人。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如果章正南不解释,他也不打算问——知道别人悲惨的事qíng,会心累。
秦知坐在那里发呆,章正南一言不发地抠着桌面的桌布。屋里空调缓慢地释放着温度,秦知酒意上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做着混乱的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觉着耳朵边有些人在jiāo谈。秦知想睁开眼睛,却无能为力,大量的酒jīng再次侵蚀着他的脑神经,他无法思考,无法掌握身体的指挥权。
大约到了后半夜,秦知坐起来,晃晃脑袋。
吴嘉阳站起来给他倒水,马柏东递给他一封信。秦知再扭头左右看看,章正南已不见了。
秦知打开那封仓促写在一张礼单红纸上的信——现在的人,似乎不太习惯再用这种方式去jiāo流了。用这样的角度去接触章正南,给秦知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像拿着解剖刀子终于切开了皮肤表层一般。其实文字是很奇妙的一种东西,有时候,文字比语言坦诚,更加真实。
秦知老弟你好:
钱,你的下属给我了。你什么都没说,他们就懂得了你的意思。从这点来看,我依然是不如你的。这么久了,我身边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帮衬下自己,在适当的时候提醒自己的人。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比你会做人,比你玩得好,搞不懂为什么我总是要跟你攀比。到最后,你又不离不弃的追随者,而我却开始一无所有地在这个世界làngdàng着,而且不知道要làngdàng到什么时候了!
我不会做人,这是今天才发现的。
这些天,我一直在四处逃亡。家人在找我,那些所谓的朋友在找我。我没日没夜地到处走,后来才发现,我最害怕看到的不是债主,而是一无所有地贫穷。我就是个懦弱的、不敢承担责任的糙包,一挂腐烂下水般的怯懦者。
随便你怎么骂我。
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最聪明的,因此常常做出旁观者的姿态,喜欢躲在暗处观察别人的脾xing,并以此为乐。这次,一次看上去不大的豪赌,我输了我父亲半生心血,留下一副烂摊子jiāo给父兄苦撑,就这样离开,不知道何时回来。
离开那天,我给家里去了电话。母亲在电话那边啼哭,我站在街边报摊掉泪。我想打许多电话,却不知道打给谁。离开故乡很久之后,我才想起郎凝。原来,我真的不是爱她,要不然怎么最后才想起她?
我迫切地想跟她在一起,只是因为我们在一起时那么的合适。每个人都觉得适合,我便认为那是适合了。我认为错过郎凝,也许再也找不到能跟我匹配的合适女人,学历、家世、容貌、社会地位都门当户对。
相称的不一定是最合适的,这是我现在才明白的道理。
秦知,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郎凝会喜欢你?以前,我认为,这只是一个少女不真实的梦想,当郎凝长大,慢慢她会发现,那是个错误。
的确,当所有人告诉她,这是个错误的时候,她真的认为自己错了。
我做出了那些事qíng,伤害了你,伤害了无辜地她。
对不起,但并不奢望你们能够原谅我。
秦知老弟,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抢了唯一朋友的女人,又抛弃了那个无辜地女人,想来想去,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我这么混蛋的人了。我不想回家,不想面对熟悉的环境,就这样留下一屁股烂摊子跑了。我知道,这堆扈扈最后依旧是我那可怜的父亲给我擦。
这些日子,想了很多,真的,从来没有这么宽裕的时间去思考,去看清楚很多事qíng。我跟你的成长截然不同,我什么都没缺过,只要我愿意,一切都能得到满足,即使又不满足的,父母也会想办法令我满足。他们爱我,一直到现在也是爱的。
现在,我不敢面对他们,我怯懦得甚至不敢回头,原来,我也不过如此。
我不期盼得到你和小凝的原谅。她最好能怨恨我一辈子,这样子我也能良心稍安。看到你找了合适的女人,合适的生活,这也是上天给你的补偿,像我这样的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秦知老弟,我走了,我想找一个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待一段时间,想明白就会回去请罪。我给郎凝剃刀子,随她怎么剐我。不过想是这样想的,却不知道到时候是不是有这样的勇气了。
好了,不说废话了,再次感谢你的雪中送炭。此恩qíng,只能以后再报了。
罪人:章正南上
秦知舔了一下gān裂的嘴唇,苦笑了一下,骂道:“这只傻猪,还是没长大。”
赫逸元打开窗户,看着寂静的院子问秦知:“老大,你不恨他?”
秦知将那信撕了丢到一边,枕着胳膊想了会儿,很认真地回答:“不,我感谢他。要恨也是他父母恨铁不成钢吧。而且,没有他,我不会回来;不回来,就遇不到果果。有本书上好像是这样写的:要对你的敌人心存感激,他们会不经意地送给你想象不到的礼物。其实,世界上的道路是圆形的,一生你都在绕圈,这个问题你要直至倒霉了才能发现。”
他扬起脸冲着面前的四人笑笑,笑容放松无比。他知道,他们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人总有最艰难的时候,他最艰难的时候便是离开故乡,在那个陌生都市徘徊的那些日子。
徘徊的岁月,章正南总是能想起他。
也许,对于别人,这只是无关紧要的互相利用的一件事,但是对于秦知,被想起,这是一份恩qíng。
这份恩qíng,他想他是还完了,不再纠葛于过去了。
子曾经曰过,人生最得意的事qíng便是金榜题名时,dòng房花烛夜。
这话是子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