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郎凝站起来,悄悄离开了这个地方。可以预见的是,章正南这个人,正式地从郎凝身上剥离开了。
郎凝一边走,一边问自己“那个人,我到底喜欢他什么了?”
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无法给自己一个正确的答案。
关淑怡终于放心了。得知章正南的命运后,她替章正南的父亲难过了一会儿。她真心诚意地期盼章正南可以少判一点儿刑,早日合家团聚。
放下电话,关淑怡去了小区附近的超市,买了很多零食。她要带着问题,再去福利院一次。
下午三点,关淑怡提着玩具、食物到达了福利院。
福利院看大门的还是那位大爷。当关淑怡看到他时,老爷子正抱着一个小娃娃坐在楼梯口晒太阳。看到她,老头便笑眯眯地打招呼。
“我认识你啊,你是过年来献爱心的新娘子。”
关淑怡哈哈大笑,一盘腿,坐到了老大爷身边。她一边伸出手,想抱过老大爷手里的孩子,一边问道:“大爷,这孩子几岁了?”
老大爷将孩子送到她怀里,说:“快两岁了,是个小小子。”
关淑怡拿出零食逗这个孩子说话。孩子的两只小手一直努力够她手里的零食,嘴巴里着急地“嗬呜呜、吗呣呣”地叫唤。
实在是太可爱了。关淑怡将零嘴的包装打开,把食物掰成小块给他吃。那孩子吃东西的动作和别的孩子没两样,小嘴儿要多灵活便有多灵活。
在他的人中位置,先天xing唇裂的术后疤痕无声地叙述着这个孩子的原罪。他不完全,因此便被遗弃。现在,他好了,又和所有的孩子一样,可以说话,可以呼唤,可以吸吮、咀嚼。除了一条伤疤,这孩子和别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暖洋洋的太阳照耀在院子里的滑梯上,几个孩子不停地从滑梯上以各种姿态滑下去,冲下去。
没有胳膊却拼命奔跑的孩子身后,是用双手努力推动轮椅追赶着的孩子们。他们大声地笑,笑声与正常孩子毫无区别。
“您来拿单据?领导不在。”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关淑怡扭过头,那位总是很冷淡、说话很尖锐的郭同志正看着他。她冲他挥挥手,笑眯眯地打招呼:“嗨!小郭子,我是来找你的。”
郭同志神色呆滞,半天没反应过来。小郭子?
这是什么qíng况?
“过来坐下。姐姐想问你一件事。”关淑怡屁股向一边挪动了一下,让出一个空位。她那条不便宜的裤子,硬是给人家擦了楼梯台阶。
郭同志当然不会坐下,他站在那里问:“你想问什么?”
“嗯,我想问,从这里走出去的孩子,他们在做什么?结婚没?幸福不幸福?是不是过得很难……”
“你是记者?”
“我是个没工作的?”
关淑怡站起来,伸手摸下自己的肚子,很骄傲地仰起头对郭同志说:“我来请您帮忙,因为,也许未来我会有一个看不到这个世界上的颜色的孩子。作为妈妈,我必须知道,作为一个不健全的孩子,他们的路是不是好走?他们的人生道路会遇到什么问题?他们对什么事qíng会产生困惑?他们如何鼓励自己?他们如何看待自己?被遗弃的孩子,如何对他,才能令他热爱生活,对生活有安全感?你知道,我的丈夫对要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没信心。他怕孩子也走上和他一样的道路,他觉着他的生存是无意义的,不需要生命延续。”
郭同志想了下,很认真地问关淑怡:“您确定要生这个孩子吗?您确定您的丈夫会同意?”
关淑怡不在意地摆手,“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要呢?我想要这个孩子,这是一条生命,与同意无关。”
郭同志的神qíng,意外地柔和起来,那份骨子里带出来的尖酸愤慨渐渐消散。他让出过道,笑着摆动下脑袋,“这里走出去的孩子不少,但我认识得不多。除了这里的,我还认识好多残联的朋友。遗弃只是一个角落,大部分的父母会承担责任,全心全意抚养孩子的。我有很多可以介绍的。”
关淑怡站起来,小心地将孩子还给门房大爷。她很高兴地说:“那真是太好了,我需要他们的帮助。”
“他们都是很普通的人,你确定他们能帮助你?”
“中国十三亿人口,成为伟人的好像没几个吧?我确定,他们可以帮到我。”
“有些人,因为身体的残疾,都活得不是太富裕。这样也可以吗?”
“他们快乐吗?”
“当然,他们更加珍惜一切,因为一切来之不易。他们努力地活着,任何一点儿幸福对他们来说都是加倍的,比你们多了许多倍的快乐。”
“那就足够了,我要的正是那份加倍的快乐。”
秦知终于给自己放了个假,最近,他很努力,钱赚了不少,事业也是更上层楼。离家已经四个月,所有需要梳理的事qíng已然顺溜。这个时候,秦知告诉自己,我需要回家了,我想回家了,我想家了。
为什么一连好多个月不敢回家?秦知害怕自己惯坏自己。事业刚刚起步,他不敢回去堕入温暖窝。他太了解自己了,一旦回去,他就不想再出来。
现在,总算是一切稳定,他终于可以安心回家了。
吴嘉阳给秦知订了机票,他甚至还买了一大包莫名其妙的东西叫秦知带上。临上飞机的时候,送机的吴嘉阳很古怪地揪住秦知,说了一番古怪的话,“老大,嫂子是个好人,真的。我和马柏东、赫逸元他们说起,都说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嫂子更好的人了,真的,嫂子是最好的了。”
秦知呆了一下,不明白这个白痴属下想表达什么。他看看吴嘉阳,接过他手里的行李,说:“吴嘉阳,你什么时候能学会一句话表达清楚一个意思?你都三十多了吧?”
吴嘉阳的眉头拧着,在他这样的人的脸上.总是泛着没心没肺的表qíng,可他今天却是一副愁苦、难为、难做、不好说、有些勉qiáng、就是想劝劝你、想告诉你,但是没这个告诉的水平、不知道从哪里劝……这种高难度的表qíng。
秦知觉着不可思议,他放下行李,看着自己的下属,一言不发,等着这个家伙憋不住屁自己放出来。
吴嘉阳终究是没憋住,他从怀里拽出一封信,还有装公司文件的牛皮纸袋子,双手呈给秦知。
“一个月前,我去看嫂子,嫂子说,等你回去的时候,叫你先看看这个,再确定回不回家。”
秦知一脸纳闷儿。他接过纸袋子,抬头想问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吴嘉阳却落荒而逃了。
马柏东跟赫逸元、吴嘉阳、陈益致躲在机场的角落,看着自己家老大进闸口。
赫逸元说:“谁看着公司?”
陈益致挥舞下手里的飞机票,说:“叫施皓庆自己回来看着。还有什么比老大的幸福更加重要的事qíng呢?”
马柏东看见秦知的身影终于消失了,直起腰说:“安心了,我觉着你们小题大做。老大这人,一辈子都会听关苹果的。我觉着肯定掰不了。”
吴嘉阳一脸鄙视地瞪他,“你知道个屁,老大倔着呢!你不去我去。我不能看着老大过不下去。老大没了家,我们还混个屁啊,喝西北风吧。”
陈益致拍拍吴嘉阳,一脸欣赏。他很少欣赏这个人,但今天,他觉着自己需要高度赞扬一下他,“恭喜你吴嘉阳,你能参悟到这个道理,你已经进入化境,是个有档次的下流村人了!”
吴嘉阳一反常态地没有得意洋洋。关淑怡给秦知的东西,牛皮纸袋没有封口,他很卑鄙地看了,这一看,这个一向没大脑的人却被彻底震撼了。
飞机在跑道上缓缓滑行,秦知几次伸出手触摸面前的信封。等飞机飞平稳后,他便急不可待地拆开那信阅读起来。
这信,是一个月前关淑怡给吴嘉阳的。关淑怡说,在秦知回家的时候再jiāo给他。
吴嘉阳很认真负责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秦知:
当你打开这封信时,我知道,你正在回来的路上 有件事,我要正式地告知你:我要做妈妈了。对我来说,这是一件令我惊喜惶恐的好事。真的,除了嫁给你,我相信,这是此生我最高兴的事儿了。
最近,我常常抚摸着我的肚子,简直不可思议,里面有个宝宝。他就在我的身体里,这是很奇妙的一种感觉。真的,这个世界上除了一个叫秦知的男人专属于我,剩下的,便是这个宝宝了。他与我分享生命,分享心跳,分享营养,分享血液,分享这个世界的空气,分享这个世界的一切好的、坏的事qíng。
每当想到,当他足月,要从我身体离开,走自己的道路,我便不忍心,舍不得。我愿意拿我的整个生命温暖他、照顾他、爱惜他、养育他……
我爱他,我确定除了你,全世界,我最爱他。
你一定震惊,一定生气,一定埋怨我,为什么不和你商量,为什么要拖到今天才告诉你。别怨我,其实,当我确定我有了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全世界第一个想告诉的就是你,但是,我害怕见到你之后,我会屈从于我对你的爱,而放弃这个孩子。
前些时候,燕子妈妈跟燕子爸爸住在了我们新房的屋檐下,我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地建立起一个窝,住了进去。
后来,它们有了燕宝宝。
我常常趴在窗户上,悄悄地、不敢惊动地窥视燕子一家。燕子妈妈、燕子爸爸、还有它们的四个小燕子宝宝,它们一刻不得闲地围绕着它们的窝活着。
雏鸟总是张着鹅huáng的嘴在叫着,饿了它们叫,渴了它们叫,冷了它们叫,不饿、不冷、不渴,它们还是叫。它们张着那张嗷嗷待哺的小嘴,从早叫到晚。
你说,生命到底是什么呢?
我想生命是付出 就像那时燕子,也许这一世它们都不懂得为什么付出,它们只是靠着本能在尽着延续生命的责任,为责任付出一切。
我也想为这个世界付出一些什么。我想找一个证明人,证明我曾快乐地生活在这个美丽的星球上,而孩子是确定我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证据。
我知道,我答应过,答应这辈子,只和你一个人厮守就好。
我道歉,我食言了。从我做妈妈这天开始,对孩子的爱,便超越了我对你的爱。我可以失去你,独立抚养这个孩子,可我不能因为爱你而不要他。
你离开我,还能生存,而我和孩子却是一体的。
如果你想跟我谈谈,那就算了,请你不要劝阻我,请不要剥夺我做母亲的权利。如果你真的不要这个孩子,那么,就请不要出现。
我们的孩子,注定出生便与别的孩子不同。但是,我们的孩子,为什么就不能来到这个世界,和别的孩子一样呼吸、嬉戏、去调皮、去捣蛋,去令我们每一天每一天地cao心不已?
难道仅仅因为缺陷,就不被允许来到这个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