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谈会儿?”贾鹏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文睿点头,再点头。
贾鹏笑了,笑过后又开始沉默。过了会儿,他张开嘴,文睿本以为他会滔滔不绝,哪知他只清了清嗓子,眼底倏然闪过一丝悲恸。
“贾副队?”文睿疑惑地望着贾鹏。
贾鹏挤出些笑容,尽管这样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我是农村人,你能想象有多穷,就北边最穷的山村。”
“哦。”文睿应了一声,不知道贾鹏用这个话题开头到底想表达些什么。
贾鹏顿了顿,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烟,打火机掉到地上,文睿的视线在上面停驻半秒,随后捡起递了过去。
“谢谢。”贾鹏点燃了香烟。
“不客气。”文睿闻着那股烟味儿微微皱起眉头。
贾鹏吸了大半支,目光飘得很远,好像在看什么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看。片刻之后,他重新开口道,“我家穷,但出了个了不起的老娘。”
文睿眨了眨眼睛,任他专心致志地回想从前。
“穷啊,穷则思变。和我一般大的小子都出去打工赚钱,我也想去,瞒着我老娘收拾了行李,结果人还没走到车站,就被她提着比我胳膊还粗的木棍打回了家,那年我快十六,正该上高一。”
这情况和文睿想得有点不一样,他曾猜测对方可能察觉出自己与祖天戈的相处状态有点不对劲,因此跑来做思想工作,现在看来好像不是啊。
“读书没用。”贾鹏感叹,“当时村里人都这么想,要么进城打工赚钱,要么留在家里种地,读书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对我们来说得不偿失。”
“话不能这么说……”文睿不由自主地接了一句。
贾鹏望着他笑,嘴里叼着烟。“小子,”他拍拍文睿的肩膀,“他们认为能读报纸,卖菜不会多找钱就够了,哪像你,念到硕士。”
文睿被贾鹏盯得发毛,不自然地撇过脑袋。
“我老娘也是在田地里长大的,可她就是和别人的脑子不一样,砸锅卖铁把我送到几十里外的镇上读高中。我哪是那块料,高三的时候被学校劝退,怕影响升学率。”贾鹏猛吸一口烟,也没吐,就在嘴里含着,“最后一个学期,她每星期走几十里山路到镇上给我送生活费,还有家里熏制的肉。那时我还和她闹呢,想退学,不去参加什么高考。”
文睿抿着嘴,心里有点难受。
“后来她在回去的路上突发脑溢血倒在路边,等别人发现她时,她已经走了很久。”仅剩的烟屁股就这么被贾鹏含在嘴里,没吐,他没有力气吐。
文睿紧抿的最微微张开,脸色变了又变。
贾鹏瞧见他这模样,伸手掳他的头发,“嘁,她走了这么多年,你再说安慰的话好像太晚了吧。”
文睿摇头,心里好像插进一根刺。
贾鹏睨了文睿一眼,说:“我后来还是没参加高考,整个人都傻了,在家捱了一年,被我老爹扔进了部队。部队好啊,革命的大熔炉,我在这里找到了生活目标,见到许多人,其中不乏像你与祖天戈这样的高材生。我妈没文化,说不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样的话,我现在后悔,真他|妈后悔,她为我付出很多,但我当时不懂。”贾鹏又抽出一根烟点上,文睿反而凑近了一些,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们那届进苍狼的时候,主教官是李队。我和我的好哥们推心置腹,约定在部队里创出一片天地,可他后来……”贾鹏眼畔刻上了痛楚,和先前的悲恸不同,这种痛楚似乎还染上了愤恨。
文睿目不转睛,贾鹏片刻失神后平静地说:“他转业了,再见时居然在缅甸边境。”
“什么?”文睿愕然。
贾鹏咳嗽了几声,对着文睿点头,“没错,在缅甸边境。他太熟悉我们的作战方式,即便我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我,这是他的原话。那天我们将他堵进死角,他跑不掉,心里着急,居然当着队友跟毒贩的面戳我痛处,说我害死了我老娘,还谩骂和侮辱我们。我没忍住,一下子暴露了目标,要不是李队帮我挡了一下,我就挂了。”贾鹏苦笑着,指着自己的右手腕,“李队这里被打穿,送医后说没事,后来也确实没事。但不久前旧伤复发,拿不稳枪,因此必须转业。”
文睿恍然大悟,原来李烨是因为这个转业,别看贾鹏平时嘻嘻哈哈的,没想到他藏着这么重的心事。
“文睿,也许你会觉得祖天戈的某些举动显得有些多余,自己的私事又怎么会成为敌人的杀手锏。”贾鹏语重心长地看着他说:“可就是这么巧,在战场上,一点点私事就有可能要了你的命。”末了他又补充一句,“人算不如天算,我衰神附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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