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不知不觉其实早已暴露,他以为时间能让妈妈冷静,只不过在拖延逃避。缩在蜗牛壳里,谁也不敢面对。
不知过了多久,狭窄的楼梯间里传来小女孩的声音,“奶奶快点。”
一对祖孙互相牵着上楼,经过莫沫身边,小女孩问奶奶:“为什么他坐在外面?”
祖孙两走到楼上,声音渐远渐小。
奶奶说:“可能他没带钥匙,进不家门。”
小女孩得意地晃着一串钥匙,叮叮当当,“我带了钥匙,我帮奶奶开门。”
莫沫拖着两个大箱子,面无表情,浑浑噩噩走在街上。
尽管他衣着整洁,周遭的路人也尽量绕道而行,他浑然不觉,手脚似生锈的发条,机械运转,到筋疲力竭之时自动停摆。
他不知走了多远,走了多久,走到哪里,眼前一片昏暗,一道惊雷炸响,这才唤起他的一点神识。
抬头一看,强光迎面,下意识低头闭眼,刹车声尖锐刺耳,随即身体滚落,除了最开始一秒的疼痛,他再无感觉,也听不见嘈杂的呼喊……
原来一生中还有这么一刻,时间凝固,世界停止,万籁无息。
第39章
市六医院的门口,总不如别的同级医院热闹。愿意来这儿的病人少,因此医托也少,来的时候安静,去地也安静。
罗殷小时候经常在这里出入。
六院装修也和别处的惨白不同,这里的墙面刷着柔和的米色的漆。要愿意联想,就和日出前一刻的光一样,柔和温暖。
住院部也翻新了一遍,什么都是新的,群众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病人的住院环境也改善了。
可也改不了,这个吃人的地方。
罗殷站在病房门口,透过一扇玻璃小窗,看关在里面的罗正国。罗正国背着房门,时而猛捶墙面,时而站立不动。
人高马大的看护在罗殷的示意下打开门,朝里头喊:“634,家属来访。”
罗正国僵硬缓慢地侧过头,见罗殷一身黑装,虽然脸色如常,他却不由自主地往后跌了好几步,哆哆嗦嗦躲在半人高的桌子后面。
罗殷来的次数不多,但每次来,他往后几天的日子就不太好过。
进来之后,罗正国头发剃成平寸,发根灰黑交错,竟看着比原来年轻了几岁。
罗殷走进病房,随手拖出一张椅子坐下,他拿出打火机,试了好几次才点着烟,火机丢在桌上,咔哒一声,罗正国浑身一震。
直到罗殷抽了半支烟,他才稍稍放松了些,两人隔着桌子对峙。“罗殷,你不能这么对我,放我出去。”
闻言,罗殷抬眼看了他一眼,摁着烟头转了两圈,似乎没有听清,低声重复道:“出去?”
罗殷撑着脑袋,手指点了几点,停下,正视罗正国,平静说:“你才来多久?安心住着吧。”
“多久……多久……”
罗正国嘴唇蠕动,拼命回想进院的时间,他对这个儿子恨之入骨,恨到怀疑是否亲生。不然为什么一个死了母亲的小孩,对他这个父亲永远是冰凉的仇视,冰刃一样将他千刀万剐。
“想起来了吗,多久?”罗殷好心提醒道,“还记得我母亲在这里住了多久吗?”
又是这个人……罗殷的母亲……阴魂不散,时时刻刻都注视着他,以他的恐惧为食。自从迈进这个房间,耳边总响起若有似无的笑声、叹息、哭声……那个女人死在了这里,这间房里。
“我说过了,她住了多久,你也一样。这样才公平。”
“公平……公平……她已经死了!”罗正国大喊,死了!死了!他要死在这个地方吗?不、不、不!
罗正国焦虑地咬着指甲,他的指甲刚长好,又被他撕扯见肉。
罗殷便嘱咐看护,“指甲脏,这个习惯也不好,你们多注意一些。”
看护说:“已经纠正过了,但病人不配合。”
罗殷说:“那就把手绑起来。”
看护看着他。
罗殷又说:“绑起来之后,麻烦你们给他喂饭洗澡了。”
看护:“是。”
罗正国怒目圆睁,额头脖颈凸起根根青筋,嘴里咒骂之词不能耳闻。
看护说:“探病时间到了。”
罗殷站起身,走到门口,随口问道,“他太太和儿子来过吗?”
看护答道,“来过。”又回忆起了来的时间日期,罗殷说:“你也看见了,病人精神状况不稳定,以后多静养为好。”
罗正国扑到门口,房门已经关上了。狰狞的脸贴在玻璃上,光洁的玻璃瞬间布满雾气和唾沫星子,那张苍老的脸紧紧压着玻璃,面部五官肌肉变形,几乎成了一团生出眼睛鼻子的肉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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