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还在他手下读书,他找我去谈话,他说:“许煦,你不用退学,年轻人都会犯错,我们不是迂腐的人,不会把生活上的事和学业混为一谈。”
他说:“既然剑桥容得下牛顿,我R大也容得下你许煦。”
但是R大没能容下我。
因为容不下我的不是R大,而是李祝融。
而我也不是牛顿。
我没有再学物理,我考了个现代法学的学位,跑到了南方,在C大教起了书,事实证明,人聪明点还是有用的,我背起法律条文来很快,三年转了副教授。二十七岁那年我当了主任。C大的法学院如同鸡肋,没什么竞争,评职称还是很快的。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物理了。
华教授已经老了,身体也不好。开门的是师母,她很年轻,才五十出头,她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是听说我是华教授的学生,又看了看我提着礼物,不像是什么坏人的样子,还是让我进去了。
我记忆中的华教授,是个地道的北方人,身材高大,正当盛年,满头的头发都是乌黑的,动作永远矫健有力,是R大最睿智的学者。
而现在,我看见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穿得厚厚的棉衣,盖着毛毯的老年人,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在那里打着瞌睡。
十年的光阴,究竟可以把一个人改变到什么程度?
十年之前,我是个无知无畏的大学生,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被逼得离开R大。赶走我的人,叫做李祝融。
十年之后,我是个因为“上面有人”,而被强行空降到研究所的外来者,空降我的人,也叫做李祝融。
第2章
从华老师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看到家属区前面有人挑着鸡在卖。想起中饭还没着落,就买了一只回来。
回来才发现,自己刚搬过来,锅碗瓢盆一概没有,还得去超市买。
其余的倒是买齐了,只没有一样——高压锅。于是我决定去借。
这栋宿舍楼里有不少人开火,已经是饭点了,香味四溢,我去敲对门邻居的门。四楼以上,住的都是A组的人,我住进来的时候,蒙肃似乎提过我对门是谁,但我没有仔细听。
开门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很瘦,戴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白衬衫,带着点科学家特有的苍白的神经质,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我一看他这样子知道他是谁了。
他是林森。A组的“古董”,据说他看过的书可以建一个图书馆,同时,他的性格也很孤僻。他今年二十四岁,主攻的是天体力学,和我兴趣差不多。
“我是许煦,你对门邻居。”我朝他指了一下我的门口,“我来问你有没有压力锅,我要做一道菜。”
他默默无言地看了我一会,似乎在回想压力锅是什么东西,然后,他缓缓地转过身去,走回去了。
我在门口等了半天,他没有再出来,也没有再关门,我想他大概是示意我跟他进去。
于是我跟着进去了。
意料之外的,他的房间井井有条,像有专门的人整理过一般。我进去的时候,他正蹲在客厅的地板上,神色冷漠,皱着眉看着地上的几只大锅。
有炒菜的炒锅,有电饭煲,还有一只用来烧水的大铁锅,当然,还有一只干干净净的压力锅。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你要哪一个?”
我忍住抹汗的冲动,指了指那只压力锅。
他没有马上递给我,而是把那只压力锅抓过去,拧了几下,揭开锅盖,像一个有着无限研究热情的物理学家一样,仔细研究了一番那个压力锅,然后得出结论:“封闭式加热使气体膨胀,压力变大,水的沸点变高,蛋白质变质更快。”
“是的。”我对他的研究给予肯定,并礼貌地发出邀请:“我准备蒸鸡,你还没有吃午饭吧?”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关心他的午饭很不能理解。
我继续邀请
道:“如果你没有吃,过来一起吃吧。”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而是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回答:在我等了很久他还没有反应,终于决定拿着压力锅走的时候,他默默地站了起来,跟在我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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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搬过来,家里还有点乱。你在椅子上坐一会,饭已经好了,我去把鸡肉上锅蒸着。”我提着压力锅进厨房,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了一句:“你喜欢吃辣吗?”
他很缓慢地思考了一下,似乎在回想辣的味道,然后点了点头。
我笑了起来,又回到厨房。
林森这个人,我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听过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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