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框两侧,贴着我爸写的春联,红纸的边缘已经褪了点色,黑色的字像一只只眼睛,安静地看着我。
我眼睛有点热。
“给我一支烟。”
虚弱的烟雾升起来,从喉管到肺部,一路服帖下去,烟草是让人安心的的好东西。
吸完一支烟,在粗糙墙面上按灭,他两手都提着东西,忽然侧过头来,在我脸上啄了一下。
“老师,敲门吧。”
死刑犯等待上绞刑架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现在就是什么样子。
开门的是我妈。
她这两年又瘦了一点,头发从两鬓开始白了,硬扎扎的,大概想到有客人要来,也没穿围裙,穿着我上次回家沈宛宜给她买的一件玫红色的外套,像是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来接待我们一样。
“回来了?”
“回来了。”我低着头往门里走,不敢看她的眼睛:“姆妈,我爸呢?”
“在书房里。”她局促地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李祝融,大概也没想到他会是个混血儿,又这么高这么漂亮,搓了搓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祝融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阿姨好。”
“哎,哎。”我妈连连应着,把他往里面让,她是那种最善良的中国妇女,刀子嘴豆腐心,就算是她口口声声骂着的“夭寿仔”,只要有礼有节地笑着,她也狠不下心赶他出去。
“东西放在沙发上吧,先坐一下,我去泡茶。你们吃了饭过来的吧?”我妈团团转着,蹲在橱柜旁边找茶叶,用塑料外壳的热水瓶里的水泡茶,我爸喜欢喝普洱,家里放的都是普洱茶。
我过去帮她拿杯子,低声问她:“姆妈,我爸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你还说,”我妈叹口气:“你爸中饭也没有吃,你去劝劝他。医生说他血糖低,不吃饭总不行。”
我回头看看,书房的门紧闭着,李祝融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地观察四周,大概以为我在看他,端正了神色,正襟危坐。
我不敢放他单独和我妈在一起——其实我压根就不该让他进门,但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泡了茶来,李祝融眼睛不着痕迹地在茶杯边缘扫了一眼,确认这并不是新杯子也不是一次性杯子之后,抿了抿唇,然后一言不发地端起了那杯茶。他家里喜欢装成书香门第,不说话的时候,确实挺能糊弄人的。
“你和我妈说说话,我去看下我爸。”
-
我小时候很喜欢我爸的书房。
我喜欢厚厚的书,最好是硬壳的,纸张光滑,淡黄色,用手指拨着书页边缘的时候还能发出响声。
我敲门:“爸,我回来了。”
门里面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我又敲了下门:“爸,你开下门,我是许煦。”
门打开了一条缝,我爸躲在眼睛后面,警觉地看着我,发现确实是我之后把门拉开了点:“进来吧。”
我知道了,我爸在生我妈的气。
我爸从小就纵容着我,读书的事从来不强求,他脾气其实很好,别家的爸爸打儿子,他从来不打我,由着我胡闹。他的学生说,我小的时候,我妈上班没时间,我爸就带我去上课,他坐在讲台旁边,让学生做练习。我就像猴子一样在他身上乱爬,踩得他西装裤上全是脚印,他也一点都不生气。
我爸一辈子都是个读书人,人情世故一点不懂,他不会骂人,更不会打人,只会和人生闷气。而且他生气经常弄错对象。有时候明明是我做的错事,他却要怪到传递消息的我妈身上。书房就是他的根据地,他一生气就进书房,看一天书,饿极了就去学校食堂打饭吃,反正他对饭菜的味道无所谓。
他半年没见我,也不嘘寒微暖,又回到了自己的书桌边,我凑过去看,他在演算带电粒子在匀强磁场中的公式,算到一半,抬起头来看着我,问:“是(Eq-Mg)/M?”
“是的。”
他露出了一丝笑容,但是很快又消失了,皱着眉头,低头在那演算。
我清晰地看见他已经渐渐花白的头发,他握着铅笔的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但是他的态度始终虔诚得像一个小学生在完成第一份家庭作业。他握笔的姿势不对,手指攥着铅笔尖附近,坐姿也不对,整个人都伏在书桌上,偶尔咳上两声。
“爸,我们出去吃饭吧,”我低声叫他:“这个回来再算吧。”
“我不去吃饭。”他严肃地摇了摇头:“我不和那个人一起吃饭。我今天不吃饭!”
他说的是李祝融。
“还是出去吃一点吧,他还帮我安排进了R大的研究所,不见客人总归是不对的。”我胡乱地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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