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建的小区,采光不好,楼道昏暗,一楼的人家害怕电动车被偷,于是把车停进来,本来就狭窄的过道更窄了。裴煦很怀疑住他楼上的那个壮硕的大哥每次是怎么屏气凝神上二楼的。
他带着仲居瑞上楼,提醒说:“别碰栏杆,楼道有排烟口,栏杆沾着油烟,特别黏手。”
他不说仲居瑞也不会伸手碰,声控灯亮了,栏杆上是可疑的黑黄色。
裴煦浑不在意地带路,掏钥匙开门——那扇门也很破,用钥匙拧了两把没能打开,裴煦一手拧把手,一边很干脆地用肩顶开了。
“这门坏了,有时候不用钥匙都能顶开。这锁也麻烦,开锁的换不了,得连门换,房东答应找人来换门,一直还没来。”裴煦解释说。
“你干嘛不住家里?”仲居瑞进来换鞋,问。
“我都当了好多年电灯泡拖油瓶了,总得还我哥一点二人世界的空间吧。不然他前半生带我,后半生带他自己孩子,一点自由的时间都没有,也太可怜了。”裴煦笑嘻嘻的。
仲居瑞打量四周,没什么家具,但是肉眼可见的乱七八糟,裴煦果然还是不爱收拾。他想到以前他曾经租过一个小单间,裴煦陪他住过,也花心思铺地毯换窗帘买懒人沙发,满脸写着小资本主义,现在好像也不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
“我最近实在是太忙了。”裴煦开了听冰可乐喝,被冰饮冻得猝不及防,牙龈一酸。
仲居瑞扶了扶眼镜,一边听裴煦说话,一边忍不住开始收拾小山似的堆在沙发上的衣服。
裴煦上次偶然的发现果然指向一个大发现:他怀疑陶毅波有组织地制作售卖假药。这是又一个陆勇案的翻版,可是这次,扮演主角的不是拯救众生的药神,而是趋利的魔鬼。晚期癌症患者需要服用靶向药,但是进口的靶向药对于一些普通家庭是天文数字,有些人会选择境外的仿制药,香港无疑是最容易代购的天堂。然而,如果是正常的仿制药代购,至少不会害死病人,裴煦怀疑,有人做假药,制作假的收据,将国内产的药伪装成代购回来的靶向药卖给患者。怀疑的□□就是他在陶毅波的小作坊外的垃圾堆里,翻到的废弃包装盒和一页浸水的订单。裴煦已经想办法弄到药片拿去送检,虽然检验结果还没出来,他已经觉得结果与他猜测的八九不离十——陶毅波这种人渣,不可能忽然转换性子。那家生产保健品的小作坊一定还掩盖着更黑暗的交易。
“你听我说着这些是不是很无聊?”裴煦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要是你跟我聊什么写代码,我肯定早翻白眼了。”
“当然不会无聊。”仲居瑞曾经也是癌症患者家属,同理心发作,对这种赚人命钱的不法之徒恨之入骨。他很理解这些家庭的心情,一来进口药吃不起,二来等进口药走进国内市场,通过临床测试和审批,总历时也许好几年,没有哪个患者等得起这个时间。这样的家庭都坑,那真是丧尽天良。
裴煦盯着仲居瑞的表情,果然只看到温和的眼神,终于放下心来。
一个紧急电话,裴煦示意仲居瑞自便。“你先看看电视吧。”裴煦随手按下遥控器,然后走回卧室接电话。
仲居瑞随意点了个台,也没注意情节,看着屏幕走神。
——充满生命力与正义感的裴煦,真他妈迷人。
调查记者有时候很像侦探——连垃圾堆里的蛛丝马迹也不放过,有时候像特工——混迹在需要的场合卧底,有时候像警察——有些乱七八糟的线人提供有用没用的线索,有时候像居委会的——一边套话还要一边调解。对于裴煦来说,他大多数时候平平常常,毫无特别,与老板的电话会议结束,还要接裴寒的电话。
大约因为最近在查的陶毅波与裴寒有些联系,他回话心不在焉,透着心虚。
“下周末冬至回家吗?家里煮汤圆。”南方人裴寒说。同时手机那头传来他老婆——一个北方人的抗议:“不!冬至吃饺子!”
裴煦没来得及回话,又听见裴寒跟雪姐说:“你们什么大节小节都吃饺子,不腻吗?我们两个南方人对你一个北方人,2:1,听我们的。”
雪姐又嗷嗷叫:“我一个顶俩,2比2平,你说了不算。”
裴煦无语地挠头发,拉开卧室门,看见仲居瑞站在客厅的一副字前,站姿板正,不耐烦地说:“我会再带一个南方人回去,现在3比2了,我们吃汤圆。”
裴寒对于带人回家这些字眼十分警惕,问:“你带谁?雌的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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