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煦点开那个网站,颤抖着打下一行字,选择随机匹配发送。
“如果不是因为我哥,我可能真的会杀人。我刀都准备好了,但是我不能,愤怒,愤怒让我痛苦。”
发完裴煦忽然觉得特别没意思。
人类的悲欢无法相通,情绪只是自说自话。如果没有回应就算了,廉价敷衍的回应更让人郁闷。
然而他收到了他最喜欢的回答。
“因为愤怒,所以开花。”
他苦笑着,忍不住想,他已经足够痛苦,花期什么时候能来。
周末他跑到医院陪床,很乖巧地削苹果,但是他哥没什么胃口。裴寒正经历着心理生理两方面的痛苦,比心态更快击败他的是幻肢的痛觉。
“裴煦,我左脚麻了,你给我捏捏。”
裴煦答应着起身,手伸到一半,僵硬在原地。
——哪里有左脚。
裴寒终于回过神来,沉默一会,用胳膊遮住眼睛说:“现在不麻了。”
裴煦发现,自己准备的那些劝解的话是那么矫情无力,羞于启齿。他假借去打开水,让裴寒一个人冷静。
开水房里也排着队,住院家属们谁也不认识谁,有个阿姨磨磨蹭蹭地占着位置用开水烫杯子洗了半天,后头难免有人发牢骚。裴煦透过窗户往外看,小花园里坐着祖孙俩。
老太太查出来是个早期肿瘤,还没有恶化,那男生有点面善,此刻一直耐心地对老太太解释真的不是联合医生骗她,绝不是绝症,动个手术把肿瘤切掉就好。
“要是没得治就不治,你不要怕我伤心,让医生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呢。”男生哭笑不得,“真的,现在还是早期。手术都安排上日程了,你总不能不上。”
“陈小菊她公公就是肺癌嘛,家里骗他是肺炎,结果后来晓得是癌,把自己吓死了。”
“怕我骗你,那你自己看诊断书。”
“我又看不懂。”
“你既然看不懂,配合就行了。”男生蹲在她面前,“我们保持好心情,吃得好好的,下周睡一觉就好了。没事儿的,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开水咕噜咕噜灌进瓶子。
裴煦心想,睡一觉什么都能好,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他提着水瓶回去,看见他哥脸蒙在被子下面抖。他伸手想掀开,被他哥死死按住手腕。被子的缝隙间传出一点抽泣。
裴煦只好腾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像哄小孩似的问:“怎么了?哪儿难受吗?要不要叫护士。”
没有回答。
裴煦很悲哀地发现,语言不是唯一的巴别塔。就像他不指望别人理解他那样,他哥也并不期待他的理解。关心的心是有心无力的那个心。
直到傍晚,裴寒跟他一块吃晚饭,忽然小声问他:“你觉得,我跟小雪分手会不会对她比较好?”
裴煦咬到舌头,闷闷道:“我不知道,这事儿你问雪姐去。”
“不能耽误她吧。”裴寒说,“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煦煦,这是一辈子的事儿,别人…该怎么看她啊。”
“她不是…没想跟你分手吗?”
“就是因为她不想,我才想的。她那么好一姑娘…总要有个人先当坏人。”
裴煦鼻子发酸,他问裴寒:“那你怎么办啊?”他想,你把这么好一姑娘赶跑,你以后怎么办啊。
“我还有你,你让我省点心就好。”裴寒揉他头。
晚上裴煦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雪姐两天没来医院了。他睡在旁边的陪床上,感觉他哥也在失眠。
人生要是不仅有进度条,还能预知每个选择的后果,该多好。选择放手,她的人生幸福指数变成100%,你的变成0%,不选择放手,她的幸福指数是0%,你的变成100%。如果有这种明摆着标价的选择,裴寒一定能更快地做出决断——放手给雪姐幸福。
但是没有。
凡人没有人生使用说明书,面对抉择,只能翻来覆去,一边贪恋幸福,一边为终将失去而痛苦。
一个月后,音讯全无的雪姐回来了,这个时候裴寒已经出院在家静养。
裴煦一觉睡醒,看到从来没骂过人的雪姐就站在客厅里指着裴寒的鼻子骂,骂他胆小,骂他自私,骂他自以为是,骂他是个没良心的圣母,骂到最后,哭着问他要不要结婚。
裴寒让裴煦进屋,然后跟雪姐说不要。
“这不是赌气的事儿。”
“你还找我爸妈!我让你找我妈!让你找我妈!”雪姐拿抱枕毫不留情地砸裴寒脑袋。
“你现在一时冲动,以后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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