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可以试试,”导师在平板电脑上点了点,“不过,政府要的是数据,是折线图上上扬的斜度,这在你们先前的报告中都有体现。从他们的立场来说,没必要再批一笔。”
“你们看这个,”导师递给他们ipad,上面是几篇报告,“这么多年,我做过的项目里,真正持续应用下去的,也不过这么多。”
“……”程绅心头涌上一股深深的挫败感,这滋味很难受,“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导师摘下眼镜,拿出块手帕擦了擦镜片:“根本思想层面上。你认为重要的进步,他们觉得麻烦。还有教育衔接上的问题。”
程绅点点头,若有所思。
或许真的是这样。
西方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进行的援助,在当地人看来,可能还不如直接送粮食给钱来的实际。总有人来送鱼,又何必费力学渔?
几年前,在程绅刚来到这个名为马蒂斯佳的村落的时候,当地人连怎样怎样合理利用耕地都不会。地里的庄稼种得零零散散的,一点规律都没有,粮食产量也极低。而相邻的村落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这在程绅看来很不可思议。
要知道,在拿美亚,通过流传下来的画作记载,就连几百年前的农民都知道一排排耕种作物,增大利用率。程深想当然的认为这是人类的本能,和先进根本挂不上钩。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这是一代代人思考与发展的成果。
通过计算,他们得出结论,仅是通过整齐地耕种作物,就能将产量提升近四倍。当地土质缺乏营养,如果再混合豆科植物一起耕种,通过根瘤菌进行土壤固氮,减少肥料的使用,利润还能再提升。
这看起来很简单,但关键的难题在于,如何让当地庞大的农民群体改变一直以来的耕作方式,学会这个更为高效的办法。
在缺乏网络,缺乏电视媒体,文盲率高达70%的地区,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在有限的资源支持下,怎样进行知识的传播普及,是整个项目亟待解决的核心问题。
经过反复的协商与修改,他与刘白最终敲定了一套方案:选择30块间隔很远的土地作为示范点,以示范点为圆心,覆盖周围的农民,让他们进行参观学习。对这30户家庭进行重点教育,给予一定物质上的支持,让他们负责答疑,确保在项目结束后,耕种模式能够可持续的发展下去。
最终的结果也不错,产量提升显著,当地政府和拿美亚国际发展基金会都对这一项目表示满意。当时程绅与刘白还在某国家级资源与发展刊物上共同发表了论文,探讨这种落后地区农民教育模式的可行性。
然而这次回访,简直就是一夜回到解放前。最可怕的是,乡镇领导一点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还很隆重的欢迎了他们,找人载歌载舞,表示感谢。
站在台上,接受掌声的时候,程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当地的村民笑容质朴,露出白白的牙齿,看着他们这些外国人,满眼都是那种卑微的崇拜。这让程绅觉得无力且愧疚。
他不值得这样盲目的信任。他既怨这些人不努力学习新的技术,又恨自己能力不够,抓不住问题的关键。这滋味撕扯着他的心。
许多负面的想法一起爆发,他第一次对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产生怀疑。他一厢情愿的帮助,是别人需要的吗?如果根本不需要,又何必当一个跳梁小丑,就为了发两篇论文吗?
……
“我觉得和当地的性别歧视也有关系。”片刻的沉默后,刘白突然开口。
导师赞许地点头。
程绅疑惑地皱眉,问:“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当时来开会的都是丈夫,”刘白坐到程绅旁边,给他看手机相册,“但是真正下地劳作的,其实都是妻子。”
“当时咱们还在,所以周围人有什么问题,咱们就解答了,那些女性根本不懂。”
“但其实来开会学习的男人根本不管这些事情?”程绅有点懂了,“他们不干活?”
刘白“嗯”了一声。
小学妹也恍然大悟似的:“所以如果一开始就把技术教给这些妻子的话,不就没问题了?”
导师笑着纠正她:“当地风俗,妻子不能与陌生男人直接对话的。”
小学妹惊呼道:“天啊,您不说我都没发现,真的是这样!”
程绅不禁摇头叹气,小声嘀咕:“这真是……”
刘白继续说:“我观察了一下,又搜了些文章,性别歧视真的是发展的一大阻力。家里的一切事物,脏活累活,都由女性承担,而在资源的分配上,男人又占尽优势。这其实很不科学。”
“对对对,我上学期有门课,教授分享了一个他的研究,也是在非洲,”小学妹说,“结论就是,如果要改善儿童的营养摄取,要把钱都给母亲,母亲哪怕再穷,一定会紧着孩子,给他买吃的。如果把钱给父亲,一半人都拿去喝酒赌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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