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妈吓了一跳,真的,三儿根本不和家里人亲,他在外面窝多得很,你抓都抓不住,好在魏大那边他还是经常去,她想儿子了就会跟老大打听。当初是她建议儿子去看jīng神病医生的,老伴当年也是很赞同,现在,魏醒无论什么事qíng都很明白地划清界限,做生意、做人都是如此。他长大了,大到你根本控制不住,他和父母保持距离,根本不亲厚,
盛意站在魏家的大院子里,他的身边两端似乎是两洼土地,现在那里全部是雪,但是田边的凸起整齐有致,盛意能猜想到,夏日的时候这里一定硕果累累。
魏家挺大,却不奢华,地是魏家先祖留下的,大片的土地,魏家老爷子在那里为三个儿子一人盖了一栋相当不错的俄罗斯式样的将军楼,他巴望着三个儿子跟媳妇,还有魏家的后代快乐地生活在此。但是,魏大的媳妇喜欢高层,魏二在北京买卖做得越来越大,魏醒,现在看来更是不可能了。
生平第一次去别人家做客,盛意的心藏了起来,缩了起来,他很不安。魏醒带着他进屋的时候,他一路上只敢盯着地面上那黑白相间的几何图形地板,然后是成片的地毯。
“你坐着,我给你倒点喝的。”魏醒对盛意说。
盛意坐下,他有些迟疑地看下脚底,沙发底下铺着一块百分百仿真的白熊皮,那熊的脑袋向前匍匐着呲牙咧嘴,盛意的脚踩在熊背上,软绵绵的。
魏妈有些不敢进客厅,她很想看看,又怕触怒儿子,她只好在厨房门口巴望几眼,却只能看到个背影。她看到魏醒向这边走,连忙躲避在一组冰柜后面,厨子的老婆连忙搬一把凳子坐那边打毛衣遮掩。
“有烤好的红枣吗?”魏醒进来问。
庄妮点点头,端出个盒子,魏醒抓了两粒,他又要了一些野山参的须子连同烤糊一半的红枣热乎乎的倒了一盖碗。
魏醒端着茶托向外走,他走了几步倒回来,径直走到冰箱后面的旮旯前问:“我小时候玩的雪橇呢?”
魏妈老脸顿时红了,她略微结巴地回答:“跟下……院仓库里呢。”
魏醒点点头,面无表qíng地出去,厨子媳妇也脸红脖子粗地使劲咳嗽。
盛意看着对面墙壁上挂的巨大毛主席游览万里河山的油画,看得很认真,这家说不出的中不中,西不西的,但是主人的气压很大,那些中外的文化奇怪地嵌合在此,说不出的协调。
“我爸,我爸这辈子最崇拜的就是这位伟人。”魏醒把茶托里的盖碗放到桌子上:“喝点,烤红枣野山参,很补的,我爷爷就爱这样喝,他活到一百一。”
盛意笑了下,自在了很多,他的自在来源于魏醒,魏醒的家在这个地方,出奇的放松。
魏醒脱去外衣丢到一边的沙发上,坐到他旁边,他看着盛意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
“好喝吗?”他想知道他的感觉。
“还行。”盛意点点头,又喝了一口。
庄妮小心地在客厅门口观望了一眼,魏醒看下她:“妮子姐,啥事?”
庄妮呲呲牙,嘴巴里跟魏醒说话,眼睛却盯着盛意看,盛意脸唰的红了,低下头。
“大姨叫我问你,中午吃芹菜饺子还是三鲜饺子?”
魏醒想了下:“他刚喝了参茶,火大,三鲜的有羊ròu,吃芹菜的。”
庄妮点点头,一边走一边回头,一不留神一脑袋碰墙壁上,咣当!一下子,她爬起来,剥落剥落头发迅速跑开。
盛意忍耐不住,低声笑起来。
魏醒站起来:“那是我妮子姐,比我大十岁,她父母一直在我家来着,你等我会,我一会带你出去玩。”
盛意点点头,低头坐好。
魏醒走出去,没半会,他抱进一大堆的相册放茶几上:“你看这个吧。”
每个家庭都有相册,相册是每个家庭成长的脚步,盛意在这一点上,几乎是空白,他从没拥有过一张照片,盛家人,无需qiáng烈的亲qíng,那种亲qíng会演化成没完没了的预知,会活得一团混乱,互相影响,人生会不断变化。那种后果是可怕的,据说,人会早早地过完自己的人生进而死亡,所以盛家的人必须分开。
魏醒的照片,只拍到十六岁,那之后即使是chūn节全家福的照片里都没有他。
即使如此,盛意还是一页一页翻看着,出生、满月、周岁、小学、毕业、踢足球、缺门牙的照片……
“那是……那是三儿,十五岁照的。”盛意的身后,有人偷偷摸摸地小心地,有些炫耀地告诉他。
盛意低头笑了,他在梦里见过这个阿姨,他缓缓放下相册,站起来,冲魏妈点点头:“阿姨好,打搅了。”
魏妈眼睛亮了一下,绕过沙发坐在盛意面前:“你吃点心不,我叫她们给你做。”
“不吃了,还不饿。”
“那你喝水不?”
“喝过了。”
“那你……看吧。”
盛意点点头,坐下,继续看相册,身边不时地传来小心翼翼的声音:“那是三儿拿了奥林匹克奖的,那是三儿跳远第一名的,那是三儿的姥姥前年过世了……”
第13章 拉雪橇和礼物
魏妈小心地打量着儿子带回来的青年,一打眼,她就喜欢他。这孩子安安静静的,不像时下的年轻人那么夸张,他穿了一件肥大的白色棒针毛衣,毛衣的花色很好看,看他的脸儿,也是白净的,低头看相册的时候,他长长的眼睫毛眨巴眨巴的。
盛意随意地翻动着相册,手腕子上,一串檀香木的佛珠露了出来,魏妈顿时高兴了。
“你信佛?”她问。
盛意摇摇头:“只是带了,觉得心里安静。”
即使如此,老太太也高兴,她甚至劝说:“信吧,佛是有求必应的。”
盛意笑笑,笑得可好看了。
魏妈觉着,这孩子多好啊,要是个女子就好了,看这脸蛋儿,一定托生错了。她心里遗憾着,想多问点别的,又不敢,她在国外做陪读的时候学会一个道理,不带问别人私生活的,问私生活是没礼貌的。
魏醒从屋子里小跑着进来,他意外地看到自己的妈慌慌张张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盛意好像笑得很高兴。
“阿姨跟我说你小时候的事qíng呢,说你可淘了。”盛意冲魏醒笑下说。
魏醒高兴了,他过来拉着盛意向外走。
“把衣服穿厚了,外面冷。”魏妈拿起沙发上盛意的外套递给他们。
魏醒很难得地冲自己妈笑一下。
魏家后院的人工河全部都结了冻,一辆老式的带着破沙发的雪橇停在河面上,魏醒不知道从哪里拽了一chuáng很厚重的红花毛毯盖在沙发上,顿时那雪橇豪华起来。
“我拉你。”魏醒指着雪橇说。
盛意小心地踩在冰面上,几次都差点滑倒,魏醒从他身后走过去,拦腰抱起他:“你不习惯走冰路。”
这个虚伪的家伙,在给自己找什么烂理由。
盛意没吭气,脸又红了,魏醒最爱看他这样,他把他放到雪橇上,拽起绳子:“要去哪里?”他问。
盛意并非是làng漫的人,他很努力地想过很久怎么回答魏醒这个问题,但是此刻被问起,他依旧gān巴巴的,没办法,他生xing如此:“那边……”他指着岸的那边。
“你就不能说得夸张点吗?”
“怎么……夸张?”
“比如,你说你想去银河什么的。”
“你又去不了。”
“你说了,也许我就长了翅膀飞上去了呢?”
“……那就天上吧。”
“……晚了。”
“怎么办?”
魏醒看着很为难的盛意,即使包裹着毯子,冬日的融雪风已经把他chuī得鼻尖通红。
“坐稳了,我拉了。”
“恩……啊!!!!!”
魏醒爬在冰面上,他低估了雪橇车的重量,他摔了个脸着地。
盛意叫了一声,很快捂住嘴巴,他呆呆地站在雪橇车上,看着脸着地的魏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魏醒缓缓地蠕动一下,慢慢坐了起来,看样子摔的很……重啊,两通红色的液体从鼻孔里缓缓地流出来,看上去很可怖的样子。他一本正经地挽回自己的脸面:“只是,只是个意外。”
盛意缓缓站起来,他发誓,他在梦里没看到这个,真的……他的世界已经开始产生变化,从他买那串佛珠儿开始。
“哈哈……哈哈……”盛意从未这样失态的笑过。
魏醒恼羞成怒,他蹦起来,却滑了个仰八叉。
“哈哈……真是个会走冰路的……高手,你笑死(死念西,盛意着急了会带家乡语调)……我了。”盛意捂着肚子,爬下车,过去拉他起来。
魏醒拽了他一下,他就着那股子势,倒在他身上。
“我是伤上加伤。”魏醒破罐子破摔地赖在地上。
盛意拽下大衣,露出雪白的毛衣袖子帮他擦红鼻涕。
“起来。”盛意叫他起来。
“不起,我是伤员。”魏醒无赖。
盛意盘腿坐在那里,他低头看着魏醒,很认真地看了一会,他很牛地说:“你……上去,我拉你。”
魏醒很激灵地坐起来:“真的?”
盛意认真地点头,举着胳膊,亮下不存在的肱二头肌:“咱,也是纯爷们。”
魏醒站起来,假装艰难地爬到雪橇上,一副大老爷的样子:“快点,快点。”
“你去哪里?”盛意拽起绳子,抗在肩膀上问。
“天上,火星,东街口,随便你。”魏醒坐在那里等着看笑话。
盛意不动,笔直地站立。
“怎么还不走?”魏醒好奇怪。
盛意回过头很认真地说:“我在等着长翅膀。”
魏大老爷窘在那里,半天后郁闷地说:“你在这里等我呢?”
“是(西)啊!”盛意很认真地点头,但是却拉起雪橇向前跑,他拉得很轻松。魏醒惊讶地看着他,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很快,他越看越不对,他转身看去——魏大半低着头,憋着笑在后面推。
“小兔崽子,你们合伙起来骗我!”他蹦下车子,左右看了下也不知道该追谁。
人工河那边,夸张的笑声遮盖不住地往屋子里钻,魏妈站在窗帘后面,鼻子酸酸的。三儿都多少年没这样笑了。
“谁在笑。”从外面回来的魏爸把衣服递给庄妮,因为魏妈念佛,家里一向都保持安静的。
“过来,过来。”魏妈挺高兴地站在客厅窗口边冲他招手。
魏爸走过去,看到后面院子里,魏醒跟他哥揉在雪地里翻滚,一个穿着白毛衣的青年提着一把铁锹在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