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璋不听着这耳熟的唠叨,不知为何,突然有点想笑。记忆中那个混蛋,从前可没这么多话,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么嘴碎?每每说着说着,总要用一句“你存心就是想气死我”收场,到底,是谁在气死谁?明明知道曾经有的关系糟糕到那个份上,明明知道自己对他的感觉,平和的时候当他是路人,激越的时候当他是仇人。可就这样,他还是要往跟前凑,自讨没趣,被骂得灰头土脸也没见他介意。周子璋知道自己对经历过的事情不是没有怨言的,有时候心里的怨毒一上来,最狠最难听的话,也是冲着他说,为什么呢?
是啊,他微微睁开眼,看着霍斯予线条粗硬的下颌,近到连胡子渣都瞧得见,自己的性格,就算卑鄙如乔亚芬,虚伪如林家人,那个伤害自己最深的昔日爱人,事过境迁后,其实也没说过多少重话,更加遑论报复什么的,小老百姓所求,不过一口安生饭而已,谁害了谁,谁负了谁,要不要原谅,算清楚这些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要过日子,一样要穿衣吃饭?
唯独对着霍斯予,最狠的,最伤人那些话都撂过,似乎,潜意识里笃信此人罪该万死,所有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是罪魁祸首,他就算该千刀万剐,也罪有应得。
可是,会有这种状态,本身就很说明问题。按理说,霍五是所有的人当中最狠的一个,也是他最怕的一个,但也是他骂得最狠的一个人。
也是这么个下雨天晚上,你可以放心昏倒在他跟前的人。
原因很简单,你不仅笃信他不会不管你,而且你在他跟前早就豁出去,最难堪最失态的时候都看过了,你对着他,就根本没那些怕给人添麻烦,怕对不住别人,怕日后不知怎么还人情,怕这个怕那个的顾虑。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矛盾复杂,你恨的人,却也是你信的人,你爱的人,却未必是你能在他跟前放得开的人。
周子璋精神有些恍惚,他迷迷糊糊地听见霍斯予在耳边低低安慰,声音醇厚温柔,内容翻来覆去毫无新意,但是周子璋觉得心里安静了,以往刻意忽略的东西渐渐显山露水,现在听着这个声音,忽然也有种感觉,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
“你怎么样?撑着点啊,难受得紧是不是?我马上带你去医院啊,操了,这他妈什么破地方,连个计程车的鬼影都没看到,下个破雨而已,计程车司机都回家抱老婆孩子去了?妈的,老子回头非弄个计程车公司不可……”霍斯予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于耳,周子璋低声喘气,额头抵住他的肩膀,渐渐的,眩晕感过去了,他弱声说:“不用去医院……”
“怎么不用去?啊?你现在这样我怎么放心?万一有什么看不见的毛病,你给耽搁了怎么办?你闭嘴,这事我说了算啊,乖乖的,闭上眼,咱们一会就到医院去,我他妈这就等到的是了。”
“不去,医院。”周子璋想起那时候躺在医院里无依无靠的感觉,莫名心慌起来,揪住他的胳膊弱声说:“讨,讨厌那里。”
这样带了孩子气的话简直闻所未闻,霍斯予愣了,随即,心里涌起一种难言的酸苦和暖意,他低头看那个人,紧紧挨着自己的苍白脸庞,头发低垂下来,遮住前额,显出鼻梁到下巴的轮廓精雕细琢,这么长久以来看到摸不到,想着碰不着,早已忘记了上回他这么柔顺靠着自己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现在往回忆里一摸索,却全是令自己心疼心慌的感觉,那么久远以前,曾经自己根本不会允许谁的脑袋就这么靠着自己,那个时候多么张狂,看上谁就是谁,想要谁谁就一定得陪着自己,那个时候,何曾想过有这么一日,紧紧是一低眸的瞬间,你看着怀里的人,你突然眼圈有点红了,就这么抱着他,想着什么也不求,真的,什么虚头八脑的,都不如他紧紧挨着自己,体温煨着体温,肌肤贴着肌肤来得实在。
真的,你这辈子还求什么?关山万里等闲度,千金散尽还复来,可你得抱着这个人,有了他,你心里头那被人强行拿铲子铲去的缺口,才会夯实,才会不再空落,才会不像秋风秋雨中飘摇的小工棚,到处漏雨,支离破碎,透着愁苦和麻木。
“不许,去医院,”那个人还在固执地,虚弱地低语:“带,带我回家。”
他说,带我回家。
霍斯予眼泪突然就没管住了。他忍了那么久,这个人跟别人情深意重,他在一旁看着犹如被人拿刀捅心窝子的时候顾不上哭;爱着的人为了别的男人跑来求自己放了情敌一马,被妒火烧得快发疯的时候他也没想到要哭;后来人不见了,到处找找不着,愁得一宿一宿睡不着觉的时候,也没想到有哭的必要,人心里疼到极致,哪里哭得出来?再往后,人终于找着了,可他对着自己,却毫不犹豫丢下最狠的话转身就走,那时候脑子都麻了,还能哭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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