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明明是愁苦的面容,凌言一句话,他们却好像见到终于肯理会他们的菩萨一样,眼里亮出光来,极尽讨好地冲他一笑。
一个四十岁的汉子率先开口,赶忙说他们都是III区的人,他们村就在白水港附近。
他对着凌言点头哈腰,好像背脊怎么也直不起来了一样,皱着一张黝黑的脸膛,一字一句地说,求凌议员给他们公道。
凌言下意识地就后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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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汉子像是生怕凌言这神仙一样的人物不肯听他申诉,局促不安、又义无反顾地抓住凌言的手,宛如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他的手有砂纸一样的触感,手背黝黑,经络浮凸,握手的姿势笨拙得让人心惊,他那一握,凌言硬生生地没再忍心抽出来。
只听那汉子说,“III区现在村民都要活不下去了,好几户渔民住院了,医生最开始检测出来的结果说是双肺感染,疑似气体中毒,他们去求助政府,政府却说媒体发了稿子,这病和污染水没关——可就是和水有关啊,鱼全死了,自己的老爹心疼家产,在渔排上加浮子,被海水一熏,就栽进海里了,最开始住ICU,每天好几大千的砸进去,真的是住不起了,转到普通病房,第二天区长的人就来慰问,对媒体说我们病情已经好转了……现在再有人送进医院的人,大夫就不给提供检测报道,不给化验单了,说等过了这阵子再说,让我们不要声张,不然不给报销医保。
“村里的孕妇第二天就回娘家了,可是雾气还在扩散,小孩子在学校一直呕吐头晕,但是教育局不让停课,泄露的油污没打捞干净,但是不许说,娃在外地上学的在网络上发点什么,第二天就警访父母,威胁我们娃,说乱说会引起恐慌。
“我们区长特意到我们村里做工作,说厂区混合已久,不合规定,让我们搬迁,可是药厂是这十年才建的,我们却已经在这里住了几辈子了,厂区不合格,当初建的时候怎么不说不合规定呢?我们靠着海活了几辈子,经营了几辈子,家产都在那了,巴区长提出的那个拆迁补偿方案,让我们搬迁,却不安排居点,就算钱到位了,我们也买不了房啊,拆完了我们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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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带着小地方显而易见的贫苦,大概也没有经受过正规而完整的教育,他们诉求混乱,毫无条理,凌言想,哪怕这些人通过邮件热线来联系他的团队,也很有可能因为混乱的表达,被他的手下当做噪音而不列入考虑。
可这些人忽然站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殷切地看着他的眼睛,用他们有着明显口音的家乡话对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忽然感觉无法抗拒。
实不相瞒,就在十几分前凌言还在庆幸白水港这件事就要过去了。
7天,从地方政府正式成立应急组开始不过7天,媒体形式一片大好,声称一切回归正常,他知其内情又如何,那几万民众不过是一份注定的忽视罢了,这一次泄露不过是滚滚红尘无意中摇撼下来的一粒砂子罢了。凌言的国会同事听闻此事的反应,其实比他还要淡漠,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看了两眼就能说一句“散了吧”,谁都没有设身处境地考虑过真正受灾的人,没有考虑过他们面临的巨大的健康和经济上的危机。
是啊,为什么呢?
他们原本不必这样生活,是政府把药厂建在了他们的土地上,不断地吸食他们的血肉和他们的健康,可是现在政府决定不保护他们了,和平年代,他们这些衣装革履的,决定要让这些任劳任怨的渔民做生化武器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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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港。这个小地方不足以成为这个国家任何先进或落后的典型,但它是如此乖巧,乖巧得像这群被侵犯得疼狠了、被逼迫得走投无路了,才来首都呼告的村民。
而国会大楼。这个全国最有名的建筑物,于首都庙堂之上巍然而立,代表这个国家民有、民享、民治的最高象征,代表这个国家的精英,代表这个时代最自由的呐喊。
不讽刺吗?还谈什么自由、自我、自发生长呢?这些人在它面前无望的申述里,里面有夸张、有诡辩、有求助,有哀鸣,总之应有尽有,归结到底还是一个,求你饶了我,求你救命。他们展示的是这个世道的逻辑,是弱者的艰难,他们在说天地无情,人如蝼蚁,强者不得好死,弱者不得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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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子说得泪眼模糊,其他几个人也跟着红了眼眶。
凌言的脑子像被巨石碾过了一样,艰难地开口,问是苏闲让你们来找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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