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言没有贸然说话,慢慢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她们刚跟记者沟通,记者说文章暂定为人物专访,为了保护未成年人隐私问题拍摄不会露脸,主题定为“反抗”,既然指危险发生时她对老师的反抗,也指诉讼路上的一路“反抗”,并提出希望在她的家取一个背景,录像的时候希望Sophia能穿的朴实一点,更能体现一个小女孩的勇敢和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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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乍一听也不觉得什么,但是Sophia好像很不满意,她敏锐地抓住那点不舒服的地方,跟何小姐直言道,“既然是人物专访,那我才是重点,我不想回家采访,我希望能在户外,我也不要换旧衣服,我想穿成这样、化着妆上镜,我也不要沉默寡言,表现受伤的样子,我要说话。”
何小姐和媒体打交道这么多年,当然深谙采访的潜在冲突点。本来不应该有什么问题的事前沟通,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居然提出这么匪夷所思的要求,“Sophia你听我说,这是严肃的新闻采访,不是上个世纪的影楼摄影,这家媒体的报道需要就要求……”
Sophia截断她的话,“我妈妈就是媒体人,我知道媒体的套路:他们想把我塑造得可怜一点,惨一点,这样大家就能更同情我,有更多人帮助我们。”
何小姐道,“是啊,你这不是很清楚嘛。”
Sophia道,“是,他们点击率也高。”
何小姐觉得这孩子有点无理取闹了,但仍旧保持微笑试图讲讲道理,“可是媒体不是针对你啊,受性侵害案件他们都是这么报道的,他们的点击率高对你们也有好处啊。”
Sophia却道,“但你不觉得这种腐朽的报道逻辑很扫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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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点评的人,我是站在台前的人,我为什么要被人决定我是什么样子呢?受侵害者的面孔千篇一律,媒体当我们是数值代码的NPC吗?还能复制粘贴的吗?”
Sophia皱着眉头,倔强道,“我想漂漂亮亮地接受采访,媒体为什么要用刻板印象要求我?遭遇过侵害之后,我就不配体体面面地做人了嘛?我就一定要整日消沉、可怜兮兮的吗?《华年》声名赫赫,怎么也都是这些陈词滥调啊?我不想自己总是被强调“受害者”的身份,赚大众的眼泪,我和苏闲是斗士啊,我们就不能有一个积极正面的,能赢得尊敬的形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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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孩子的成熟只是装腔作势,大多数还不是大人怎么安排,就被怎么安排了。
何小姐估计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居然是这么想的,一时间也是哑口无言。凌言看了一会儿,给她发信息说再跟记者沟通一下吧,尽量满足Sophia的要求。
苏闲从旁观察,骄傲道,“看吧,我说你别担心。她没事的。”
凌言看着屏幕,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你把她教得很好。”
苏闲也很欣慰,夸女儿的话不受控制地往外说,“她是挺好的,学习努力,生活自理,我有时候忙不过来的时候她还会帮我,尤其是这段时间,一些私信她还会帮我处理,还帮着一个姐姐联系过你给推荐的心理师。”
“嗯?她这样直接接触那些受害人,可以吗?”凌言一愣,问完感觉自己的话里有歧义,又解释说,“我是说,那些受害人都有很强负面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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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的意思,”苏闲的手轻轻一压,“我倒是觉得,她和他们接触之后会有一定的安全感,她会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她一个人……诉讼只是讨要公平,诉讼没法解决痛苦,所以我让她去帮助别人,希望可以让她感觉到快乐,给她满足感。”
凌言迟疑地看着她。
苏闲道,“你要是问我这么待孩子对吗?有什么科学依据吗?说实话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只是单纯地对养孩子这事儿心怀敬畏,想收起自己“大家长”那套自以为是,不断问她,不断调整方法,给她自由感,掌控感,让她被尊重,被需要,被信赖——我一直觉得,至少这些,对一个人来说千金不换。”
凌言点点头,好奇道,“Sophia说你不让她开Utopia的情绪治疗。”
他手腕又轻轻震动一下,他微笑着把那股震动忽略。
“对,我没让她开。”苏闲淡淡一笑,点了第三根烟,“怎么?政治不太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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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吐出一口烟雾,潇洒道,“可能是我比较敏感吧?我一直觉得Utopia这东西不靠谱。”
凌言问,“怎么说?”
苏闲一手支肘,一手吸烟,道,“Utopia可以抑制负面情绪,愤怒、焦虑、恐惧等等等等,这个众所周知,但我听说现在就连犯个拖延症都要用Utopia调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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