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老式怀表,旧上海滩留洋的儒雅之士怀揣的东西,德国制作的精密机械表典范,镀银的外壳,却精雕细琢,刻有丘比特射箭图案,四周缠绕玫瑰花和忍冬枝蔓,是一件真正的艺术品。
徐文耀托国外的亲戚,七拐八拐买来的,花了他户头上全部的压岁钱。
这块表送出去后果然能博得老师一笑,但过不了多久,他却发现,老师居然将这块表转送了自己的女友。
原本无可厚非的一件事,但对十四岁的少年而言,却成为不能接受的打击和侮辱,他怒火中烧,恨意满腔,血气一涌上来,恨不得亲自把那个女人当着老师的面掐死。
但是,他没有动手,却逼得那么纯良俊秀的男人,亲手杀死自己所爱的女人。
青年入狱后,徐文耀不是没想法设法过,但他那时候才只有十四岁,他不知道求谁最有效,对这个社会的道德和法律缝隙,他还不懂得怎么去钻营。他只知道没法可想了,跪下来求自己的父亲,父亲被他闹得没办法,也认为自己的孩子如此维护师长,算得上一件好事,便真的派人过问了下这个案件。
只可惜青年情杀的新闻早已闹得沸沸扬扬,造成社会上的广泛关注,此时插手已经太迟,而且他认罪态度并不太好,这样下去,很可能被判死刑。
徐文耀慌了,他求律师带他进去看老师,他想劝老师认罪,无论如何,活着才是最重要。
他如愿以偿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但是,那个人已经磨掉身上俊雅的光环,他穿着过大的囚服,剃着糟糕的短发,眼神空茫,呆呆看了他半天,才古怪一笑。
徐文耀很想哭,面对面,隔着一张墨绿色方桌,这个人仿佛蜕变成他不认识的另一个人,仿佛有不知名的异型,从他体内迅速壮大,顶着他的身体,却把他改造成另外的生物。曾经安贫乐道,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好脾气笑容的老师,如今却瘦骨如柴,目光闪烁不定,畏缩的同时又带着神经质的狂躁。徐文耀试图劝他认罪,打包票说认罪的话一定会找法官免他的死刑,他说得口干舌燥,对方却恍惚未闻。
十五分钟后,徐文耀被狱警通知必须离开,他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他记得自己嚎啕大哭,对着青年喊:“老师,你认罪吧,老师,不然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那个青年突然扑了上来,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像要扭断他的手腕一样的力道,盯着他,目光中骤然燃起一朵亢奋的火焰,徐文耀呆了,律师也呆了,狱警们却在下一刻迅速上前将他强行拉走,青年也不挣扎,只是死死盯着他,喉咙里发出动物一样的咕噜声,随后哈哈大笑,边笑边喊:“我不认罪,我没罪,我没罪,我没罪……”
这是徐文耀最后听到他说的话,过了两天,他就听说,青年在牢房里上吊自杀,用裤腰绳栓在床头上吊,这得是多大的赴死的决心,才能在脚能沾地的状态下,把自己勒死。
他说的没错,他没有罪,那些罪过,从此就通过他的手,牢牢拷在自己手腕上。
“徐哥,徐哥。”
徐文耀猛地回过神来。
面前是G市最老牌酒店的顶层西餐厅,空间洋溢高档场所才会有的气氛:清香的空气,奢华低调的装潢,剔透的水晶高脚杯,窃窃私语的衣着光鲜的人们,还有绝不喧宾夺主的音乐。而此刻,坐他对面的人是王铮,他有一张更为俊雅,更加出色的脸庞,他的年纪也更年轻,他的性格应该也远为坚韧,这个人,即便易地而处,也无法想象他会割破一个女人的喉管,再把自己吊死在床头。
徐文耀愣愣地看着王铮,忽然就松了口气。
王铮好奇地问:“我点鹅肝酱好不好?还没吃过这玩意呢,难得你请。”
徐文耀笑了,王铮跟于萱混得久了,说这句话语气跟于萱如出一辙,他柔声说:“那玩意儿可未必合你的口味,你确定要?”
“大过年的,试点平时没吃过的,这不就是过节的好处吗?”王铮带笑说,“我决定了,这鹅肝酱可真贵,怎么都要尝一尝。”
徐文耀宠溺地笑了,招呼侍应生过来,熟练地点了东西,由于这家餐厅往来都是外国人,因此菜谱也英法文对照,王铮看图识字一样猜到鹅肝酱,其余听徐文耀叽里呱啦冒洋文,全不认识。
少顷,酒先上了,王铮惊奇地咦了一声,说:“还有酒啊。”
徐文耀笑容加大,示意侍应生将红色酒液注入杯子,拿起杯子晃了晃,对王铮说:“大过年的岂可无酒,来,碰一下,意思意思,那个,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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