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雪山后退了,顾雄飞却是逼近了一步,声音也骤然响亮雄浑起来:“知不知道你今天给我惹出了多大的乱子?老子一生堂堂正正,现在被他娘的小日本逼成了汉奸!”说到这里他扬起手,咬牙对着叶雪山的头脸想要使劲。可是巴掌犹犹豫豫的停在空中,几次三番的要落不落;末了巴掌攥成拳头,他转身弯腰,一拳捶到了花梨木茶几上!
“咣”的一声,在叶雪山的耳中响成地动山摇。顾雄飞再抬起头时,面色已是醉酒般的涨红。狠狠揪住叶雪山的领口,他红了脸,也红了眼睛,要哭似的怒吼道:“为了你个小王八蛋,老子官也不做了,家也不要了,四十来岁一无所成!我没出息我认了,反正我也不靠着出息吃饭。可现在我连躲进租界养老都不行,我为了你,还得出去做汉奸!谁让你出门乱跑的?谁让你去小公园的?你这么喜欢乱跑,就马上给我滚出去,爱怎么跑就怎么跑,老子不伺候你了!”
说完这话,他用力一搡叶雪山。叶雪山站立不稳,当场跌坐在地。惊恐万状的仰起脸望向顾雄飞,他就见顾雄飞一脚踹翻了茶几。在茶具清脆刺耳的破裂声中,顾雄飞气苦憋闷的恨不能把房拆了:“汉奸,汉奸,我们顾家好人坏人都出过,就没出过卖国贼和汉奸!好,好,这回全了,我死了都没脸去见祖宗!”
说到这里,他一口气压在胸臆,还是发泄不出。俯身抓住叶雪山的西装前襟,他运了力气就要把人往门外拖。叶雪山一直怔怔的,直至快到门口了,他才骤然清醒过来。立刻抱住顾雄飞的大腿,他骇然的哭出了声:“大哥,我再也不跑了,再也不出去了,别丢我,别丢我……”
当初在日本时,顾雄飞时常恐吓淘气的叶雪山,说要把他带出去丢掉。后来叶雪山渐渐不受他的震慑了,这话也就不大再提。此刻顾雄飞处在气头上,恨不能撕了叶雪山再撕了自己;然而骤然听到了“别丢我”三个字,他心中一阵百感交集,竟是把前因后果全想了起来。
缓缓松手直起了腰,他颓然的叹了口气。不能丢,怎么能丢?
回首往昔,他永远想不起自己是从何时开始爱上叶雪山的。似乎本来也没什么感情——或者说,只有一点点,一点点怜爱,一点点好奇,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一点点的感情,本应自生自灭。可是经过了死去活来的反复与思量,就从淡水慢慢浓成了烈酒;一个火星迸上去,立时便能燃起烧天的大火。感情就是这样的不能招惹,谁招惹它,它就滋生壮大给谁看。
顾雄飞俯身掰开了叶雪山的双手,一条腿得了自由。扭头走向楼梯上了楼,他想要静一静。再不静下来,他就要杀人了。
顾雄飞走了,叶雪山坐在地上默然片刻,扶着门框也站了起来。
他试试探探的往前走,心思和动作各忙各的,仿佛是有力量推着他前行。一步一步上了楼梯,末了他在楼梯拐角处停了脚步,悄悄坐了下来。
楼下的仆人听见客厅里面安静了,便探头进来瞧了一眼,没看见人,伸手关了电灯退了出去。楼下黑暗,楼上也黑暗。午夜时分,该到黑暗的时候了。
叶雪山无声无息的席地而坐,侧身靠在了墙壁上。极度的惊恐过后,是心如死灰般的平静。他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许多年了,没有这么清清楚楚的踏实过。往昔画面争先恐后的浮现在脑海中,从杂乱无章到井然有序。一切都是毫无预兆,他独自坐在深沉的夜色之中,没有崩溃,也没有震动。
前世今生被衔接起来了,还是一幅完整的画卷。忽然微笑了一下,他想自己失忆的是那样漫长,恢复的又是这样简单。
正当此时,上方忽然有了微弱灯光,随即脚步声音由远及近的响了起来。
叶雪山立刻一正脸色,垂下了头。
顾雄飞下了楼,在黑黢黢的楼梯拐角处看到了叶雪山。
叹息着蹲了下来,他伸手把叶雪山揽到怀里,又一下一下的抚摸了对方的后背,口中轻声说道:“大哥刚才心情不好,所以才骂了你。”
叶雪山没有出声,单是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顾雄飞低头吻了他的额头和短发,嘴唇温暖,气息沉重:“你今天在外面受了惊吓,回家又要受大哥的气。大哥也是个没用的,不是日本人的对手,就冲着你发火。”
他摸索着抓过了叶雪山的一只手,贴到了自己的面颊上:“大哥让你打几下出出气,然后就回房睡觉吧!”
叶雪山不打他,伸手又搂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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