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懂了周瞭在说什么,其实周瞭平静的语调就足以说明,这简直就是一段遗言。
或者不该说是遗言,周瞭更像是……
在告白。
告知和剖白。
不知道为什么,段沂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到压到眼前的一处急弯,连忙用没有被周瞭抓住的那只手打方向盘。
段沂源刚刚避过急弯,连额头都是一片汗珠的时候,周瞭的手出现在了方向盘上。
没有任何预兆地,或者说一直有预兆,但段沂源从没想过周瞭会用这种方式逃脱自己。
周瞭猛地把把方向盘打向了山壁,段沂源就算反应再快,也来不及踩下刹车。
车体撞向山壁的声音是一连串的,巨响后金属壳子被挤压的呻|吟,整个车身失控地翻转,每一处零件磕碰擦起的火花。
但周瞭还是听到自己骨头被崩断的声音,他没有系安全带,整个人被甩到了后座,头狠狠撞在车柱上,眼前一黑。
什么都来不及想,那一番告白随着山间空寂的风,就这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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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望在副驾驶猛地惊醒,胡博注意到,一边开车,一边有些担忧地问:“做噩梦了?”
周望眼睛直直的,好一会儿才回神,惊魂未定地说:“我梦见我哥了,梦见他跟爸妈坐在一辆车上,一起坠崖了。”
胡博是知道周望父母车祸的事qíng的,只能安慰他:“你不要多想,这不是得到消息了吗,也就百把公里的距离,马上就到了。”
周望点点头:“前面有服务站,你停下车,我换你。”
胡博:“行。”
周望也没想到这次能找到胡博帮忙。他跟胡博从学前班就做同学了,一直到大学才分开,哪怕是周望在美国待的这四年也没跟胡博断了联系。初中那会儿要不是胡博发挥特长,坑爹蒙哥的,把大伯周涵之弄到拘留所里,他和哥哥也没那么容易摆脱法定监护人。
胡博他哥哥是警察,胡博长大了也做了警察。周望联系不上周瞭的第二天,就报了警,想起胡博就在邻市任职,也托胡博留心,谁成想朕让胡博给盯到了消息。
就算是一个濒临拆除的收费站,也还是按要求安装了监控的,段沂源的车套了牌照,但他的脸还是被监控拍下来了,再加上收费人员往上汇报的时候也描述了有人求救这么个qíng节,胡博从小就在警察堆里混,人脉广,逮着了蛛丝马迹,一查就查到了。
毕竟周望回国后查段沂源也托过胡博的关系,胡博认得段沂源的脸。
他是没想到这律师还真疯魔了。
虽然通知了当地的警察,但是周望一刻都不能等,胡博看他两天没合眼,状态差得很,就请了假陪他开车赶往事发地,那里太偏僻,动车不通。
两人到服务站,胡博进便利店里买水,周望撑着膝盖在门口的水池里吐了一场。
没有缘由的,他明明为了保持体力,在车上也补了觉,也有按时吃东西,眼下全吐了,整个人发虚。
胡博从便利店里出来的时候看到他扶着墙战斗站不稳,急忙过来扶他。
“你怎么回事,还是别换了,你这状态得把车开沟里去,赶紧走吧,早点见到你哥,你也早点活肤正常。”
周望只能点头,两人上了车,胡博一边扣安全带,一边有些忍不住:“周望,其实我早想问了,你对你哥……”
周望没有立刻回答,虽然他言行上也没有瞒着胡博的意思,但这时候要他说点什么,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也动手扣上安全带。
锁扣“咔哒”一声扣上了,周望又想起了刚刚那个噩梦,小时候那场车祸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哥哥和自己都不太愿意坐车,也是因为那件事,两个人都养成了上车一定要系安全带的习惯,毕竟父母葬身的车祸中,有很多人都是因为没有系安全带,被从车里甩出去,找尸体都难找到。
周望摸着安全带的锁扣,并没有一丁点儿踏实的感觉。
没有周瞭的话,任何“安全”都是没有意义的。
胡博启动了车子,发动机的轰鸣声中,他听到周望轻轻说了句:
“他是我的命。”
第43章
[拥抱]
周瞭艰难地睁开眼睛,视野里血红一片,两秒后他才意识到,是头上伤口流下来的血糊住了眼睛,但他现在浑身上下哪里都疼,也就感觉不出来伤口到底在哪里。
周瞭试着动了动手脚,后座空间还算充足,这个时候求生yù望盖过了一切,他既然还没有瘫痪,就一定能爬出去。
离他最近的那扇门已经严重变形根本打不开,周瞭眯着眼睛,眼球被血水弄得刺痛,他看到车子的天窗还没有变形,并且是半开的。
周瞭用力掰了掰,真的把天窗推开了,因为车身侧翻,天窗外面是粗粝开裂的路面,周瞭却觉得那简直就是一片澄澈天空。
周瞭慢慢从天窗爬了出去,等接触到开阔路面,再深吸了两口气,全身的剧痛就一齐袭来了,疼得周瞭脑子突突,差点又晕过去。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段沂源还在车里。
车子的前端损毁严重,已经被撞皱成一团,前座被挤压得厉害,周瞭爬近了些,才看到段沂源。
段沂源也是满头的血,被挤在气囊和座椅之间,周瞭看不见他身体的其他部位,只看得到他系了安全带,不知道其他地方伤得重不重。
这条路太安静,好像一辈子都不会有下一辆车来。
周瞭脑子还不太清楚,他只记得他想弄死段沂源,不那么走运的话大概就是同归于尽。他太累了,应付这么个疯子,与其被这个疯子弄到无力反抗的地步,还不如趁现在他还有机会。
何况段沂源是个想害死小望的人,他怎么能留。
周瞭伸手敲了敲段沂源旁边裂成蛛网状的玻璃,段沂源没有反应,周瞭在原地坐下来,他喘气的时候觉得胸腹处很疼,就伸手轻轻按了一阵。
肋骨断了,周瞭只能肯定这个,而内脏有没有伤到他不得而知。
手机也找不到,连大喊两句都觉得使不上劲儿,刚刚从车厢里爬出来那瞬间的狂喜,很轻易便被浇灭了。
小望在gān什么呢?
跟百里宣在一起吗?那倒的确是个好姑娘。
周瞭又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仔细听了会儿,心脏还是好的,虽然疼,但跳得很有力。
周瞭歪歪倒倒地站起来,绕到侧翻的车身的另一边,看到地上一滩汽油,油箱的位置看不清楚,只从断裂的底盘里漏出油来。周瞭不清楚现在车子是个什么qíng况,但是,但凡哪里电路起火,烧死段沂源就是一瞬间的事。
周瞭试了试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因为当时是段沂源那一侧承受撞击比较严重,副驾驶的门变形不至于太惨,但周瞭努力了很久,也没能打开车门。
他回到段沂源的那一侧,脱力地坐到地上,加重喘息让受伤的地方更痛。
“我救不了你……”周瞭艰难地开口说话,嗓子眼一片腥甜,他朝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接着说,“算了,我本来就想让你死。”
段沂源毫无反应,也许已经死了。
周瞭双眼无神地看着眼镜歪挂在鼻梁上,láng狈可怖的那张脸。
“你拔人呼吸管的时候在想什么?”周瞭皱了皱眉,但这个表qíng一点都不生动,他的脸很僵硬,“杀人那么容易吗?我巴不得你去死,但看你这样……”
他好像有些说不下去,在原地呆坐了这么一会儿,后车厢忽然轰的一声,不知道哪里冒了火花,把油箱点着了,周瞭麻木地看了看迅窜起来的火势,又看看段沂源。
“对了,我话还没说完。小望他是要陪我从头走到尾的人,而你,什么也不是。”
他说完,果断站起来,重新去对付副驾驶的门,这次大概是心无旁骛,竟然拉了开来。
周瞭迅速探进车厢,摸到段沂源的安全带扣,解开后就不管不顾地把段沂源往外拖。火势已经烧到后座,后座的真皮椅子燃得不算快,还有时间。
他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烧死。而且他现在也后悔了,他还要见小望,他死的那天,应该是小望陪着他,而不是这个什么都不是的人。
见鬼的同归于尽,见鬼的兄弟乱伦!
活着那么苦,可他还是想活,和那个,在他浑身是伤哪儿都疼的时候还让他心痛的人,一起活。
周瞭把段沂源拽出车厢,拖到一旁,也懒得去检查那个人有没有断气,反正他把人弄出来了,就算是过了心里那关。
他大口喘着气,看着越燃约凶的大火把整个铁皮壳子包裹起来,浓烟滚滚,直直冲着天空腾上去。
这下不愁没人发现他们了。
周瞭血淋淋的脸,终于露出一个生气勃勃的笑容来。
“哥!!!”
周瞭因为用力过猛,头疼牵着耳朵嗡嗡耳鸣,但听到这声音,还是抱着丁点儿希望,朝声源处扭过头去。
然后他看到了他在失去意识之前,在心灰意冷地想着自己恐怕会死不甘不愿地闭眼之前,最想看到的人。
周瞭伸出手,笑着说:“到我这儿来。”
就想小时候,他撑开被窝,对弟弟说的那样。
到我这儿来。
周望也像曾经那样,步伐坚定地,毫不犹豫地跑向他。
周望在见到伤横累累站都站不住却在笑着的周瞭时,脑子里有瞬间空白,一路上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担忧和恐惧bào发了,他浑身颤抖,双腿却比任何一次奔跑都要有力,好像他的一生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压在了他必须qiáng劲的双腿上,他的方向,他的目光,他的心脏,都向着一个人。
那个人现在站不稳,等着他抱住他。
周望将周瞭一把揽进怀里,摸到周瞭温热的躯体,他狂跳的心脏才缓了一些。周瞭在弟弟接触到自己的那一刻就瞬间放松了身体,他没有任何时候像此刻这样,安心到了极点,什么都不在乎。
“小望。”周瞭捧住周望的脸,看见周望还一脸惊慌,眼睫毛cháocháo的,他又把弟弟惹哭了。
“我肋骨断了,你别太用力。”
周望连忙松了力道,只稳稳托住哥哥。
“我、我来晚了,我……”
周瞭伸手环住周望的脖子,按住他的后脑勺,凑上去吻住了周望的嘴唇。
正在一旁打电话给救护车的胡博愣了。
周望呆呆的,哥哥的嘴巴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但是嘴唇仍旧很软,舌头也是。
“不行。”周瞭放开弟弟,把头靠在弟弟的肩膀上,“我喘不上气了,你还是赶紧送我去医院吧。”
周望眨了眨眼睛,挂在睫毛上的泪珠落下来,然后笑了。
周瞭抬头看着他,忍不住,又把他的头往下按了按。
“再亲一下。”
周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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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警察,胡博向来很不屑电影惯用桥段,那就火光漫天里的吻戏和警察到的总比主角晚这两点,但是今天他把这两件事儿都给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