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诗却完全不信她,chuī着茶水摇摇头:“如果喜欢什么事,可不要去想‘等以后有时间了去做’。你若这么想,一辈子都不会有时间。”
“都说了,我不喜欢芭蕾啊,只是被bī着学了这么多年,一眼就能看出菜鸟是什么样的。就打个比方说,这女生上第二节课就拍穿芭蕾舞鞋的照片了。这就是速成班啊。真正的芭蕾是什么样,他们懂吗?那是一两年都没办法换上芭蕾鞋的,只能穿那种白色的软鞋。因为在真正踮脚尖跳舞之前要练的东西超级多,就下腰劈腿撇叉都得连续上好几个月,根本没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跳舞。等穿上芭蕾鞋以后,更是噩梦的开始啊……”她挥挥手机,“她还《天鹅湖》,还奥杰塔!奥杰塔这个角色是多少舞者练到脚趾流血人休克都抢不到的角色,她这样说,真是在侮rǔ《天鹅湖》!”
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Tina喘了几口气,看着餐桌对面静默的裴诗,愣了一下,眼泪涌了出来。她赶紧捂住脸,低下头去:“对不起,诗诗,我今天真是太难看了……”
“没事的。我懂。”
“不,你永远不会懂。像你这样能够一直坚持梦想并且完成梦想的人,是不会懂的。”Tina埋头抽出纸巾,飞快擦拭着眼泪,“以前练舞练到哭的时候,我经常偷偷发誓,只要爸妈一放松监督,就绝对不再学了。后来,他们也真正劝我不要学了。可是,听了他们的话,我现在又真的变成很厉害的人了吗?还不是在他们的公司上班,拿着很少的工资和很多的零花钱,过着天天和朋友吃喝玩乐的生活。我不觉得现在的自己,会比一个贫穷的舞者更加出色。”
“……Tina,我一直以为你是很快乐的。”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会比拥有梦想更能令你快乐。”她低调而飞快地擦着眼睛,但还是没有办法止住更多的泪水,“但是,比梦想更重要的东西,是坚持。如果你努力了却看不到希望,只是有可能失败。可如果放弃,那就是一定失败。如果当初没有放弃,就算我朋友跳得比我好,我也不会这样生气的。恨就恨在,我明明已经学了这么多,却要在停滞的状态下,看着别人带着梦想一点点开始,一点点变得更好……哈哈,真像guī兔赛跑呢。”说到最后,她破涕为笑,有些自嘲。
裴诗其实心qíng很复杂,但还是用笑容掩饰过去了:“你的联想力真好,不愧是八卦女王。”
“这哪里是八卦女王了?应该说,放弃的梦想就像折磨了你N年的劈腿前男友。当你看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尤其是对那女人很好的时候,会觉得特别愤怒;但是,你要身边有个新男友,哪怕他很丑很穷,只要你爱他,你也是幸福的。”
裴诗扶额:“我真的服了你了。”
“厉害吧,这才是八卦女王!”Tina哈哈大笑起来,一如既往。
与Tina用餐结束后,裴诗没有坐车回去,而是老远地走路回家。听见Tina讲到以前练芭蕾的过去,她知道Tina肯定吃了很多苦。因为,相同的苦她也吃过很多。不,应该说,她吃的苦,肯定比Tina多多了。这两个月来,她一直认为,为没有生命的小提琴付出这么多,很没有必要。人生应该是简单、快乐的,不该再给自己找麻烦。
可是,如何也忘不掉Tina的眼泪。
——如果你努力了却看不到希望,只是有可能失败。但如果放弃,那就是一定失败。
——没有什么比坚持更重要。坚持梦想,比梦想本身更重要。
她何尝不是和Tina一样,是在还是个小朋友的时候,就被父亲把着手,握住了琴弓。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梦想,自己拿着小提琴,演奏着亲自谱写的jiāo响曲,站在万众瞩目的世界舞台上。
回家以后,她发了一封邮件到英国,没想到当晚就收到了回邮。然后,她订了一张飞往伦敦的单程机票。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又一次超过字数永远没法把每章控制在5000的郁闷qiáng迫症分割线—————
俺要预告一下,后面会有小诗的重要剧qíng,乃们可以猜猜是什么!(不一定是好事= =)
☆、第三乐章II
可以说,英国最值钱的是阳光,最不值钱的是雨水,最变化莫测的是天气。而且,它的阳光就像这里的夏季一样,寿命短暂,毫不刺眼。
在这个懒洋洋的周末,阳光也不紧不慢地穿过雨后的高空,镀在伦敦六区的一座都铎式教堂上。这是理应朝拜的日子,但在闹市区外的地方,人通常不会太多。裴诗才淋过一场雨,从教堂的方向穿过马路,在对面的别墅前举起了手,却迟迟没有按下门铃。
“看来柯同学到现在也依然拥有敏锐的dòng察力,猜到主人可能出去了。”
听见身后的这个声音,她仿佛是备战的士兵,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周老师好。”
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大约有七十岁,衣着典雅非凡,身材却瘦得要命,这令他看上去像是个穿正装杵拐杖的胡桃夹子。他头发已经全白了,圆形的金丝眼镜后面藏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桀骜双眼。他出生于四十年代香港,年轻时曾经一度风云于亚洲古典音乐界。在他的时代,裴绍还只是一个只会读五线谱连大字都不认识的小ròu包子。那时,连香港豪门出身的制片人给他倒库克,他都可以先和别人聊上半分钟,再捏着细细的杯脚把杯口朝对方的位置偏一偏。他是用音乐沟通人类灵魂的大师,却对一切人类的感qíng与沟通丝毫提不起兴趣。裴诗的偏执与傲慢他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也是由于这种个xing,他的地位并没有持续太久。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之后,他带着家人逃到了伦敦,但由于对方的压制,此后也就再也没有东山再起过。他叫周派德,如果不算裴绍,是裴诗的第三个小提琴老师,也是她在英国的第一个老师。
当时她还叫柯诗,他给她授课的时间不长,几乎每堂课都不欢而散。她知道他年轻时是个什么人物,但在那个年轻气盛的柯诗眼里,先别说没人能超越得了她的父亲,她觉得自己就是个人物。那时,她的水平已经很厉害了,英皇演奏级考试对她来说就跟玩似的,几乎所有老师、考官、评委都不会为难她。只有他,丢下了她有史以来听过最恶毒的评价:“你都拉到这个程度了,以前老师难道从来没告诉过你,什么叫音乐的色彩吗?看你xing格这么冷傲,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所有感qíng都投入到了音乐里去。结果,你拉出来的音乐也是空的。这么说,你这个人就是完全没感qíng了?”
听了这句话,她光荣地变成第一个炒掉他的学生。他们的jiāoqíng,更是在两年后她从其他老师那练了一手好功夫回来跟他炫耀时,被他一句“难听”彻底斩断了。
“等着吧,下次见面的时候,我的名气绝对已经在你当年之上了。”这句话并不是她的内心独白。因为太过愤怒,她真的这么告诉了他。
所以,来伦敦前发邮件给他的晚上,她已经做好了被他rǔ骂至死的准备。
但周派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只是轻哼了一声:“一点没变,还是老样子,成天拉长了脸。”
“谢谢周老师,周老师也还是老样子呢。”她的语气可是一点感谢也没有。
“I take that as a compliment.”家门没有锁,他用拐杖的底部直接推开了门,“你才从国内过来,淋这么大雨,不怕生病?回去记得吃点药。”
他家里和当年没什么区别,进门的第一个房间依然是英式书房,有钢琴、壁炉、装满硬壳书的书柜、铺满房间的长毛地毯。走廊的尽头,则是一个被茂密植物包围的玻璃房。玻璃房的墙上挂着古老的牛皮纸五线谱和宫廷jiāo响乐画像,中间的桌子上放着热腾腾的下午茶和国际象棋,一侧摆放着一个笨重的旧式小提琴架。周派德走过去为她倒了一杯红茶,然后与她面对面坐下。
“所以,你还是老问题。”他说话慢悠悠的,往红茶里加糖的速度却不慢,“没办法让感qíng在音乐中释放出来。”
“……释放?”裴诗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这个问题?”
“我的问题,难道不是音乐里没感qíng吗?”
“你当时挑战我的时候,可不像个感qíng平淡的姑娘。”他扬了扬眉,埋头喝了一口红茶。
他这话令她顿时感到羞愧万分,连头也低了下去:“对不起,周老师。”
“对不起?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如果一个学生连超过老师的勇气都没有,那这学生我还宁可不要了。你当时的挑战是对的。”留意到她好像放松了一些,他也放下了茶杯,“其实你的演奏我都看过,问题是还在,但演奏方式已经不像当年那样目中无人了。人多的时候,你还是会有些紧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她叹了一口气:“这样你也能看出来。”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带着些许不屑一顾:“其实会紧张是好事,说明你开始在意他人的感受了,变成熟了。这样一来,只要你能处理好音乐色彩的问题,把感qíng重新融入到音乐中,也不是太难的事。”
“那……我该怎么做呢?”
“现在最困扰你的问题是什么?”
裴诗怔怔地想了片刻:“我觉得自己的力量非常有限。”
“力量有限,就是音乐色彩的问题吗?”
“这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我没有什么背景和经验。”她垂下头沉思了很久,还是把真心话说出口了,“还有,我是女的。”
“这话说得好像是只有你一个女生在拉小提琴一样。”
“没错,现在已经有很多的女xing小提琴家了,像国内的夏娜,欧洲的Ricci夫人,但最最顶尖的音乐家,能够做出改变历史壮举的音乐家,却总是男人。”
“那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觉得是因为人们总有一种思想,觉得女人不应该走太高,不然会受到社会的排斥。就连很多女xing自己也认为,女人的主要职责是照顾家庭,而非改变世界。只要你是女的,就总有人会说‘你没必要这么累’‘你该找个男人来靠’,久而久之,你自己也会有放弃的念头。”
“那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虽然音乐和xing别没有任何关系,但人们在看待音乐家的时候,总是会把这个人的身份地位xing别与音乐联想到一起。那么,我如果再想继续往上走,就会变得非常困难。”
“那颜胜娇呢?她可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演奏家之一,而且,她还运营了国内最大的古典音乐公司。”
听见这个名字,裴诗的心骤然一紧:“她付出的代价可不只是在音乐上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