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经常在为小提琴大师伴奏的时候,认真观察他们的技巧,并在每场音乐会结束后都步行回家,反复思索演奏的细节。有一天,她在牛津街路过一家甜品店。商店早已打烊,但橱窗里的灯依然全部亮着。甜品店因此变得像是一个小型博物馆,展览着里面五颜六色的糕点,灯光在它们身上浅浅地落下一层金色的流沙。
裴诗并没有靠过去看那些糕点。因为在那个橱窗门前,一个头戴礼帽、拿着拐杖的英国老绅士和自己的太太正站在那里,点评着橱窗里的甜点。他们的背影略微佝偻,但是看上去非常幸福。
裴诗完全被这一幕夺走了注意。他们的一生中,见证了伦敦多少的改变?当他们日渐年老,这里的喧闹已覆盖了当年的娴雅,一切都已不一样。可是,这位老绅士却依然可以穿着最好的衣服,挽着最爱人的手,去甜品店挑选她喜欢的点心。她看见了商店里的鲜花与气球,这里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天堂,承载着两个老人相伴一生的童心。
第二天,周派德拿着小提琴,把她新写的片段演奏了四五遍。最后他意犹未尽地停下来,缓缓说道:“你新写的这一小段曲子,总是会让我想到去世十年的妻子。”
“我很荣幸。”裴诗微微一笑,“因为我也是怀着同样的心qíng去写的。”
这一天与周派德学习jiāo流结束,裴诗从他家里出来,准备过马路回家,发现路边有一辆发亮的黑色宾利。伦敦的名车很多,这本不应该是什么稀奇的事qíng,但是她刚一路过,后坐的车窗就摇了下来。不经意回头一看,她竟看见了森川光的脸。然后,她僵在路边。
“嗨,小诗。”森川光还是彬彬有礼一如往日,“你在英国待的时间也挺长了。什么时候回家?”
在伦敦看见森川光的感觉真是非常微妙,裴诗不由自主想到那个断手的夜晚,心里的恐惧感渐渐令她觉得手臂又有些疼了起来。她仍旧站在远远的地方,没打算靠近:“我暂时不想回去。”
“先上车说吧。”
想到这段时间自己根本没向他汇报过自己的行踪,他却像是在她身上装了GPS导航一样,瞬间找到她的定位,就算逃跑也没有用吧。因此,她只犹豫了一下,就上了车。他静静地看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向司机报了自己在海德公园的住址。她赶紧补充道:“等等,我住在King’s Cross……”
司机听不懂中文。她原想用英语再说一次,森川光摸了摸右手大拇指上的铑戒指,已先说道:“今晚我们住你那里?”
裴诗瞬间哑口无言。她看了看森川光的表qíng,他和以前没有太大区别,还是一副静雅又随和的模样。可是,他以前却从来没有给过她这种难题。他对她的态度,一直是一让再让。她挣扎了很久,还是开门见山地说:“让我自己回去不行吗?”
他却答非所问:“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想过我?”
她觉得这问题简直荒谬极了。在她离开之前,他们才闹成那样,他现在怎么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地问这种问题?可不回答的话,恐怕又没办法自己回家。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自己身上,简直像是火焰一样烧得她焦躁不安。她只能硬着头皮说:“有想到你,但并没有想你。”
“这就够了。我很想你。”
下一刻,她放在一旁的手就被他握住。她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过头去。也是同一秒内,嘴唇被一双炽热的唇覆住。她倒吸一口气,震惊地往后退缩,后脑勺却撞在了车窗玻璃上!这个声音一点也不轻,但坐在前排的司机和组员都像是石头一样,完全没有一点反应。她甚至连推拒的时间都还没有,他就已经用手扣住她的头,侧过头以方便撬开她的唇,毫不客气地深吻下去。
“不……光,放,唔……放开……唔嗯……”
她根本没有机会说话,对方已经换着角度qiáng行bī她接受这个吻。这个时刻,她甚至不敢咬他,因为现在的森川光令她害怕极了。他的热qíng就像火一样极具摧毁力。
“小诗,你听好。”他贴着她的嘴唇,喘着气,轻声说道,“这段时间我已经想明白了,我是不会让你走的。尤其是今天晚上。”
“什……什么意思?”
森川光拨开她挡着脸颊的头发,轻轻笑了:“要我说出来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chūn节快乐!
嘿嘿,来接阿诗的人你猜对了吗?
无奖竞猜:猜猜看,组长最终到手了没有?
☆、第四乐章II
轿车狭小的空间里,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史前的寂静。细想了森川光的话,她的脸色渐渐发白:“不行,我做不到。”
“你是我女朋友,为什么做不到?”像是早就猜到了她的回答,他没有感到丝毫意外。裴诗听出来了,他并不好奇答案,只是想告诉她自己是她男朋友的事实。即便是提出了问题,也仿佛只是出于一种基于绅士风度的仪式化尊重。
裴诗原本想说,自己并没有准备好。但一想到他知道自己与夏承司有过一夜,她就开始感到头皮发麻。如果说没准备好,他会不会把那件事拿出来当反例呢?想了许久,她只能找了一个最蹩脚的理由:“我不方便。”
他愣住了,然后坐直了身子呵呵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如此悦耳,车外的光影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这令他看上去比平时难以猜测得多。最后,他再度握住她的手,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没关系,我会等你的。”
尽管逃过了这一劫,但他根本没有半点想要让她走的意思。她还是硬着头皮把他带回家了。她住的是一体式单人公寓,卧室厨房洗手间加起来总共不到四十平,已经小到多一个人就会觉得特别乱的程度。原本以为带他到这里,他会因为不适应环境而离开,但没想到他竟大大方方地在窄小的沙发上坐下来了,甚至还用一种非常客气的眼神看着她,就像是在期待主人茶水招待一样。
她又一次急中生智,奔进厨房,拉开冰箱就是一阵抱怨:“唉,真糟糕,家里没有什么饮料和食物,我去帮你买一点吧。你想喝什么?”
“Innocent,菠萝、芒果、橙子味的。”他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买吧。反正待会儿就要吃晚饭了,可以顺便买一点菜回来做饭。”
“好……好啊。”其实刚才这么说,只是想让他觉得不方便而已,但怎么都没想到他会给出这种答案。这一刻,她知道自己是没法赶他走了。
“小诗还没吃过我做的饭吧?”
“没有。”
“那今天晚上尝尝我的手艺吧。你做一道,我做两道,可以吗?”
“嗯……好。”
她闷闷不乐地和他去超市买了食材与饮料,回来的时候果然刚好到了做饭的时间。他认真地把手洗得很gān净,卷起袖子准备做握寿司:“这个超市太小了,很多东西都没买全。希望做出来味道不要差太多。”
“没事,我相信光。”
这句话一直是她的口头禅。此时,她不过随口这么一说,两个人却都呆住了。很长时间里,厨房中都只有一片沉默。随后,她在厨房里来回行走,拖鞋擦着地板、拉开塑料袋的声音就像是被拆分开的部件,回dàng在小小的寂静空间。当她拧开水龙头想要洗菜的时候,森川光把一个东西从她头上套了下来,围在她的胸前。
“穿上这个吧,不容易弄脏。”
他从身后为她套上了一条粉红色的围裙,剪去了标牌,然后在她的后腰处帮她系好。她低头看了那条围裙半晌,又回头看看他。他从塑料袋里拿出另一条深蓝色的围裙,动作迅速地为自己穿上,然后抬头朝她笑了笑。
他什么时候偷偷买了这两条围裙?刚才在超市竟然没看到。若是换在以前,她肯定会高兴得不得了,凑过去换着法子调戏他,说“森川少爷真会选”“组长原来对围裙有幻想”“这算是qíng侣围裙吗”这类会让他感到害羞的话。可是,这一刻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说一声“谢谢”,就转过身去继续洗菜了。
她不知道,水声哗啦啦响了多久,他就在身后看了自己多久。后来菜都差不多洗完了,忽然有一双臂膀从后面将她抱住。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但也没有转过头去。
“我知道我吓到你了。”他的声音听上去疲惫极了,“对不起。”
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摇摇头:“没事。”
“在我们家这样的背景中,所有人都习惯不择手段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我坚决不能这样对你。小诗,从记事以来,我就一直和外公待在一起,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得到裴诗点头的反应后,他又继续说道,“当和他相处习惯了以后,这世界上就不会再有什么令我感到害怕的事。可是,这段时间我开始感到害怕了。”
“为什么呢?”
“怕会失去你。”说完这句话,他紧紧地把她抱住,“只要一想到你可能会离开我,我就觉得很害怕。你来伦敦的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坐立不安,只要一想到你会和别的男人走掉,我就……”
森川光虽然外表温和,但骨子里是一个非常傲慢的人。裴诗一直知道这一点。他可以对别人像施舍一样露出神灵般的微笑,却永远不会让别人施舍自己。他更不会让人看见他的嫉妒与愤怒。所以,当他知道她和夏承司过夜以后,他即便失败,退出的姿态也很优雅。他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他甚至没在她面前提起过夏承司。此刻能说到这个份上,对他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她没想到,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那个男人,他已经有了一切。可是,我是一切就是你。”
不,不是这样的。
夏承司其实是个很寂寞的人,他的生长环境并不幸福。别人看见的不过是表象而已……只是,这些原本的想法,都在听见后面那句话后烟消云散。作为一个孤儿,她最大的软肋,大概就是被人需要。一旦有人这样依赖她,她就完全不会再计较任何事。
“当时伤你手的时候,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如果当时我知道自己会爱上你,就算把自己的两只手都弄断,也不会去动你。就像现在一样,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想保护的人。”他把头埋入她的肩窝,深深呼吸着,“小诗,我不会再向你隐瞒任何事,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厨房的水一直没有关,水将两个人的呼吸藏在了它的喘息声中。
最终,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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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裴诗还是回国了。
和森川光虽然仍旧有些芥蒂,但也算是已经重归于好。一来她不方便让他一直在那等着,二来是她接到了柯泽的电话。他在电话里用很消沉的口气告诉她,裴曲在国内已经彻底把夏娜搞臭了,而且现在在法庭上,就是一副恨不得把她bī到大牢里的架势。裴诗说,一切等她回国再处理。可是,柯泽却告诉她,这通电话是夏承司让自己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