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川岛治也脸色一变,用拐杖猛地杵了一下地面:“裴诗,说这种话,你还想不想活过今晚了?!”
裴诗打了个哆嗦,怯生生地说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森川岛治也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够了,说是为了光,实际全都是在为自己考虑,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么?若不是你说的问题我早就考虑过,绝对不会听你啰嗦这么久。”
“是啊,所以我们可不能委屈了森川少爷。”
“我可没这么容易放过你。”森川岛治也把双手jiāo叠在拐杖头上,清了清嗓子,“只给你一次机会。你到楼下去演奏一首曲子,曲目你自己选,可以让乐队配合你。如果最后能得到全厅喝彩,我就暂时同意你们不结婚。”
只要得到喝彩就好了?一般在这种场合,只要事先让大家知道她是在为群众表演,即便效果平平,人们出于礼貌,也是会鼓掌的。而对于她这种程度的演奏者而言,得到喝彩更是易如反掌……老爷子到底在想什么?
十分钟后,森川岛治也让两个组员把她送到了乐队处。一个组员接到了他的指令,双手捧着一个打开的小提琴盒子递上来。裴诗从里面拿出小提琴,装好肩托,试拉了几个单音和双音,确认音色还不错。此时,宴会厅里的宾客们已经渐渐停下jiāo流,朝她的方向看去。
裴诗考虑了片刻,选了一首很符合这个夜晚的协奏曲——莫扎特的D大调第4小提琴协奏曲。这首曲子难度不高,但很动听,而且对伴奏要求不高,比较适合临场发挥。她让身后的小型乐团配合自己,从E弦开始演奏这首曲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清澈的音乐就像魔法之泉一样,从指尖流淌出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看向台上的演奏者。从前,她很少演奏这种均速又不考验技巧的曲子。夏承司靠在阳台的门上,听见她的琴声,几乎没能认出这是裴诗拉的曲子。这首曲子的高音是如此轻快,就像鸟儿的低鸣抖落了玫瑰树上的花瓣;一到颤音的地方,又像是溪水在回旋的清风中摇摆着身体;当身后的伴奏整齐轻盈地齐奏重复的旋律,她的主旋律却是变化多端,同时带着骑士一般尊贵严肃的风度……若说心灵像一座陈旧的楼房,被时光的蜘蛛网覆上了深灰,那这首曲子就是那双穿过云与火跳跃的手,轻轻将它扫回了原有的模样。
这首曲子是一阵风,开拓了聆听者未曾看过的疆土;这首曲子的演奏者深蓝长裙曳地摇摆,就像是把一整片大海穿在了身上……
可是,就在裴诗拉一个跳音的时候,她听见琴里面传来轻轻的“咔嚓”声。紧接着,E弦像是被拉断的弹簧,一下弹了起来,打到她的脸上。没有经过任何缓冲,她的左脸眉骨到脸颊上出现了一道五公分的血痕。这条血痕覆盖了她的眼皮。
她紧紧地闭着左眼,赶紧换到A弦的五把位,以保持刚才的高音不被中断。但是,刚一换回一把位,A弦也被崩断了。这一回她闪了一下,但琴弦还是在她的脖子上也留下了血痕。
“如果你搞砸了,我会立刻宣布你和光的婚期。”这是她演奏之前,森川岛治也最后说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竞猜:猜猜看,诗诗最后到底和组长童鞋订婚了木有!
今日祝福:看文冒泡,今天有二更~~看文冒泡少,明天有更新哟~~
☆、第六乐章II
这个晚上,裴诗已经是第二次听见周围的人低呼了。非常不幸的是,每次产生意外事件的主角都是自己。在场有的女生胆子很小,已经不由自主地捂着左脸,害怕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夏承司也难得被这个场面震住了,他连放下酒杯的时间都没有,就朝裴诗的方向走来。裴诗却递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靠近。
从刚才,她就留意到琴弦断裂时发出的声响源自琴头到弦枕之间,所以,琴弦肯定也是从那个位置开始断开的。A弦和E弦都断了以后,身后的乐团演奏者也由于受惊过度,停止了演奏。在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里,裴诗赶紧把手指换到G弦的高把位,临场发挥,补充了两个上跳弓,以覆盖住断弦的噪音。但是,音却不准了——是啊,刚才那两根弦断掉的时候,拉动了所有弦轴,把所有的音都带跑音了。
所幸这两个跳音是一样的,旁人并听不出来她音不准。她一边把弓子朝低把位靠近继续着跳弓,一边用左手去调琴,竟令所有跳音听起来都是同一个音。可是,音还没有调好,G弦竟也断了!
现在只剩下了一个D弦。
如果这一根再断掉,这场表演就算玩完了。她的背上渗出了冷汗,却也突然想明白了这个弦断掉的规律——琴弦动了手脚的地方就是最上端弦轴下面,而且,这四根弦都无法承受空弦和一根手指的张力——前面的A弦就是在她拉一把位B音的时候断的。也就是说,她最少要同时保留两根手指在最后一根弦上。这已经是超高难度的挑战了。更糟糕的是,她还不能调琴。
不过,理清思路以后,她已经冷静了很多。
刚才那一首莫扎特的曲子,她本来是演奏在一个轻灵优雅的地方,但因为后面几个跳弓,已经迫不得已把曲子推到了一个小j□j。她回到D弦,用两根手指压住琴弦,继续演奏着跳弓,重新摸索音准。经过三四个重复的跳音后,她的弓子抬到高空,静置了一两秒,忽然三根手指压在弦上,拉出一段长长的颤音!
然后,她的手指就像中了邪一样,在那单一的琴弦上,演奏出一段凌乱而有节奏感的旋律!
在那一根早就跑了音的单弦上,她如此轻松地用左手拨弦、三指颤音、永远保持着两只手指的把位切换……如果不去看她,没有人会去怀疑她手里拿的不是完好无损的百万名琴。
她早就忘记自己脸上有伤,也早就忘记了周围还有这么多人都在看。拉到一个停顿的时候,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跟上来。”
人们反应过来,这句话是说给身后乐团听的。伴奏者们面面相觑,点点头,像是鼓足了勇气尝试全新的事一般,开始为裴诗伴奏。然后,裴诗先后演奏了萨拉萨蒂的流làng者之歌、贝多芬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托赛里小夜曲的一些片段,最后,曲风一转,用3/4拍演奏出了一首优雅的曲子。
是波罗乃兹的曲风,缓慢且贵气,但是整首曲子的旋律却像如此悲壮,在每个人的心中掀起了巨làng。这是密集地敲打着心房,不管是夜晚的风,狂躁的雨,都无法阻止的深海巨làng。
没有人明白,这么遥远的曲风,为什么能引发那么多人灵魂的共鸣。这一刻,在场无数人都变得特别qíng绪化:有的孙儿想起和祖父一起准备新年的记忆;离乡的人想起了小时候妈妈做的排骨汤;和妻子离异的男人想起了女儿骑在自己脖子上的过去;就连二楼对裴诗最挑剔的夏娜,都想起了和父母一起去公园的遥远童年……或许是快乐的,或许是悲伤的,或许是短暂的,或许是绵长的……这首曲子几乎融合了一个人可以拥有的所有感xingqíng绪。
不管是渗入灵魂的音乐,还是眼前色彩浓烈的画面,都完全映入了夏承司的记忆。这是之后几十年,他都不曾忘记的画面。即便记忆的皱纹被时光洗练成了灰白,即便这幅画在过于漫长的岁月中已经渐渐褪色,他也不会忘记,那个穿着深蓝色长裙的女孩,在这个时代最繁华的建筑上,演奏了一首像大海一般的无名乐曲。
当音乐的海làng卷到最高峰的时候,裴诗以空弦结束了这首乐曲。
然后,最后一根弦也应声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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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分手吧。”
十多分钟后,室内的掌声仍未停止,人们仍在兴致勃勃地议论着这场奇迹般的演奏,裴诗回到之前的阳台上,对眼前的森川光说道。她的裙边被风扬起,摩擦着他白色的西装裤腿,如同芦苇依偎着岸边的岩石,缠绵悱恻,却不留痕迹。夜风将她的长发chuī乱,她用手掌压着头发,直视着他的双眼。她的眼神坦dàngdàng的,写满了复杂的qíng感,却不再有任何的惧怕或不舍。
以前就听别人说过,要真正了解一个人,一定要经历相识、相恋、相处、相厌、相离这个完整的过程。她发现自己真正了解森川光,确实是在和他在一起之后。虽然时间不长,但她对他的了解,却远远超过认识他那么多年停留于表面的了解。她知道,两个人能经过这一切走在一起很不容易,这段感qíng也与之前那些速食恋爱完全不同。所以,从裂痕产生以后,她一直在努力退让,想要看看自己能否坚持下去。可是,他却不断向她bào露出突破她极限的那一面。经过这段时间的冷静思考,她发现自己还是没有改变主意——是时候为这段失败的恋qíng划下句点了。
他的头发也被chuī乱了。他却没有任何阻止风的动作,只由略长的刘海不断阻挠着他望向前方的视线。不管是夜景的光、宴会的光,还是稀疏的星光,落入他的眼睛,都像跌入了深不见底的黑dòng。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他终于轻轻说道:“好。”
他的答案在她的意料之外,仔细想了却也并不感到太吃惊。如果他会问问她理由,她或许会理xing地向他解释,是因为两个人的人生观差别太大,她也无法忍受他所做触犯道德和法律的事。可是,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论什么事,总会先顺从了她再说。这一个简单的“好”,终于让她意识到一件事:原来在一起久了,即便没有爱qíng,感qíng还是会加深的。她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闭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别难过。你脸上还有伤。”他走近了一些,摸了摸她贴着创可贴的地方,温柔地说道,“表qíng太多的话,会拉伤伤口的。”
“没事。”她避开他的手。
他也没有在意,只是把那只手放到她的头上,用哄孩子的口气说道:“回去以后要定时换药,多休息,让它好好愈合。等结疤以后,要涂祛疤的药膏。知道吗?”
“知道。”
“那就好。以后我不在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再也受不了了,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红着眼眶,bī自己眺望着高远的星空:“组长,我会想你的。”
“……我也是。”身体像是已经被磨为灰烬,但是,哪怕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也没有让自己脸上的微笑离开。
他们拥抱了很久很久,她才有些伤感地松开手,再也不看他,转身离去。
夜逐渐深了。两个组员来到阳台上,谨慎地说道:“森川少爷,我们刚才看到裴小姐一个人出去了,要去接她回来吗?”
“不用。” 森川光抱着双臂,脸上有不明意味的冷漠笑容,“她跑不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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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裴诗被手机接连响起的新邮件提醒声吵醒。她揉了揉眼睛,但因为揉到琴弦拉出的伤口,一下就疼得完全醒过来。躺在chuáng上查看邮箱,发现里面居然满满都是工作邮件,均来自向她寻求合作的音乐家、乐团和唱片公司经纪人。一封封查看下来,她找到了原因:前一个晚上的表演竟上了电视,她用单弦演奏的视频在网上也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