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诗赶紧把对快门有恐惧症的裴曲送到车里,然后回过头来,看着他。她的黑色长发如流云一般散在肩头,红唇像是冬季盛开的寒梅,冰冷却艳丽。她只是眉梢微微扬了一下,表qíng的变化细微到几乎看不出来。
柯泽的喉咙很gān涩,手心却冒出了汗。
“晚上我和夏娜的订婚晚宴,可以邀请你和你弟弟参加吗?”
裴诗看了他几秒,脖子也没动一下,目光转到了跟过来的夏娜身上。这短短几秒时间,相机已经咔嚓咔嚓地闪了几十次,她的脸孔在银光中显得更加美艳夺目,但眼中始终不曾有半点波澜起伏。
她居然就这样跳过了他们,转身准备进入车中。
可是,这时却有记者大声问道:“裴小姐,请问裴曲先生身体有什么状况吗?为什么从出来一直脸色这么糟糕?”
裴诗钻进车的身子忽然停住。
紧接着,又有记者追问道:“是啊是啊,他好像身体不是很好?还是说有心理疾病?”
裴诗按住车门的手指节忽然苍白。她看着车里一直浑身哆嗦的裴曲,严厉地低声道:“我早就说过叫你不要给我伴奏,你偏不听。”
裴曲眯着眼,连嘴唇都失了颜色:“可是,我想和你一起演出啊……”
“之前是恨不得又哭又闹又上吊要挟要上台,现在知道叫姐了?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受得了这种环境!”裴诗气得在他脸上拍了一下,那一下轻得估计连熟睡的人都唤不醒,“回去我再收拾你!”
虽是这么说,但裴曲从她凶狠的眼神中看见了更多的心疼。
原本还想说什么,她却转过身,有条不紊地回答,同时朝柯泽露出了礼貌的微笑:“柯泽和夏小姐的订婚宴,我很有兴趣参加。”
裴曲愕然地抬头!
她为什么会答应柯泽?那是他和夏娜的订婚宴,夏娜不满她很久了,肯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看。更何况,那里还有她一直隐瞒身份,刻意躲开的那个人。虽然她现在手臂康复,已经不打算再继续隐瞒下去了,但是——
“姐,你怎么……”
裴曲赶紧往外挪了一些,想去拉她的手,但还沒靠近,车门已被裴诗重重地摔上!
“她为什么要去啊!”裴曲有些焦急了,“我,我先出去叫她回来……”
“别去了。”
森川光坐在前排背对着他,命人把车门锁了起来:“你姐姐也是想保护你吧。”
“保护我?”裴曲一时哑然。
“她不是不愿意和你同台演出,而是不愿意媒体把重心放在你身上。她跟我说过,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保证你是安全的。”从背后看森川光小部分侧脸依旧线条秀美,但他的声音却比平时冷了好几个调,“所以,小曲,不要再任xing,再让她cao心了。”
裴曲怔了一下,又看向窗外被记者围堵的姐姐的背影,忽然抓紧了衣角。
这时,另一辆纯白色的敞篷跑车缓缓驶入人们的视线。
那是路特斯公司在日内瓦车展上新展示的重磅级超跑,有着由该公司开发的V8超跑发动机和借鉴了前作概念的外形,目前市价尚未能估测。
就这样一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原装车,已经足以引起不小的话题。
从车里走下来的一男一女,却顿时让这辆车变成了无彩的背景。
打头的女人身材高挑,浑身上下没有一个配件、一块布料是能在市面上找到的,风格却独属于那些耳熟能详的世界级顶尖设计师。
她一手夹着半截未抽完的女式烟,一手撑着白色的蕾丝阳伞,戴着优雅的法式贝雷帽,面容极其年轻,保养得当,但言行举止又是她那个年龄的人独有的稳重,妥当。
跟在她身边的是个年轻男生,锥子脸,单眼皮,勾了黑色的眼线,鼻梁又窄又挺。他的一头小卷发yīn柔而雪白,白得就像那只在他怀里钻来钻去的纯种波斯猫。他的四肢瘦长,手指尤其纤长——那双花了上千万的费用去买过保险的手,此时却放心地放在波斯猫的嘴里,让它亲昵地啃咬。
年轻人或许不认识他身边的贵妇,却不可能不认得他。
哪怕是对音乐一无所知的人,也该听过他的名字。
Adonis,柯氏董事长的gān儿子,柯氏音乐的摇钱树,还没学会走路就先会拿小提琴弓,六岁登台维也纳演奏帕格尼尼E降调Concerto No.l第三乐章,跳级毕业于牛津大学物理系,全国首席年轻小提琴家,名扬海外。
不过,据说上帝赐给了Adonis非常人的音乐天赋,也赐给了他天才中都少有的怪异脾气。这一点从他给自己起的外语名字便可以看出来——希腊神话中被爱神与冥后争到头破血流、连血滴中都可以长出玫魂的美少年。
“正常男人根本不会取这种自恋又变态的名字吧,我怀疑他是Gay。”以前韩悦悦不止一次地盯着他的照片如此说。
明明从来没在现实中见过面,Adonis锐利的视线却一直在裴诗身上打转,看得她浑身不自在。但他身边的贵妇却像是完全不知道她这人—样,与她擦身而过,走到了柯泽面前。
柯泽立刻站直了身子,有些局促地说:
“妈,你怎么来了?”
“说的什么话?儿子订婚,我能不来吗?”
说话的贵妇是柯氏音乐的董事长,是柯泽的母亲。
她就如同女版的道林?格雷,与一幅被诅咒的画用灵魂jiāo换了永生的年轻容顏。岁月不会在她脸孔上留下痕迹,却又总是会通过那双眼睛出卖她的真实年龄。
从她与Adonis出现以后,几乎所有记者都丢下了正在采访的名人,直接冲过去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颜女士,请问这一回与Kenny G的合作是否顺利?”
“传言维也纳信乐jiāo响乐团会集体跳槽到柯氏音乐,是否属实?”
“Adonis,你真的在和影后申雅莉大玩姐弟恋吗?”
……
裴诗身边也—下变得空落落的。
裴诗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多年不见的养母。
颜胜娇还是如此高贵,她一头浓密的黑发挽在左侧,系成了一个蓬松的发髻,右侧的碎发随xing地垂落,却也都像半掩的秘密一样藏在贝雷帽下,一如从旧式电影中走出的巴黎社jiāo贵妇。
她始终没有正眼看自己一次,甚至连斜眼都没有。
从自己换回了原来的名字开始,她就应该不会再与自己说话了。
裴诗只顾着颜胜娇,却未留意Adonis已不知不觉脱离记者,走了过来。当裴诗留意到他靠近的时候,一个迟到的记者忽然从她身侧冲过,把她重重撞到一边!
她脚下一个踉跄,眼见就要当场失态地扑倒在地——
忽然,一双男xing的手及时伸过来,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腕。
裴诗有些惊错地站直身子,没料到动作却很自然地靠入了身后男人的怀里。然后,一股非常熟悉的古龙水味,混着他自身淡淡的体香,飘了过来。
这独特的味道曾经被盛夏某位女员工说成是“极致的女xing催qíng药”,裴诗当时听了差点吐出来。可大半年过去再闻到它,她真有一种微微眩晕的感觉。
不知道是否太久没见了……
裴诗立即调整站姿,有些不自然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夏先生。”
事qíng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原本以为夏承司的开场白会是“你到底是谁”,或者“你来盛夏究竟有什么目的”,却没料到他—开口居然如此不戏剧xing,全是来自上司的责备:
“病假九个月,一回来不到公司报到,反而跑来演出,你这秘书是怎么当的?”
尽管手掌炽热,体香诱人,但他的声音却瞬间把人拉到了深冬之夜的海底。
裴诗刚想开口解释,Adonis就闪了过来,站在了离夏承司很近的位置:“夏二公子好,我们也好久没见了,最近都在忙什么业务呢?”
他说话和以往电视采访略显傲慢的态度不一样,反倒轻声细语,有一种近似于女xing的柔和。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业务的事请联系我的助理。”夏承司眼睛盯着裴诗,径直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对知名的小提琴家竟然如此无礼,裴诗都有些讶异,怀疑Adonis当场会翻脸走人。
谁知Adonis不但没甩他脸色,反而,反而……
让波斯猫爬到自己背上,再用双手握住了夏承司的手!
“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冷冰冰的样子,太霸气、太迷人了!”
裴诗大惊,嘴角抽了一下。
Adonis眨了眨眼,声音变得更嗲更柔了:“Honey,你什么时候才忙完工作啊?我下个月有音乐会,给你编码00001的票,你一定要来啊。”
Adonis音乐会头号VIP的票——别说是他那以万计量的疯狂粉丝,就连裴诗听了都有些心动,不由看了一眼夏承司。
夏承司却完全无视Adonis,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裴诗:“明天来公司报道,你最好想个合理的税法,跟我解释一个小小的骨折翘班九个月的原因。”
裴诗还没来得及说话,Adonis就已cha嘴道:“阿姨,你居然敢翘我家Honey的班九个月?想被炒鱿鱼吗?”
裴诗耳朵顿时立了起来,扬了扬眉:“阿姨?”
“是啊,阿姨,我从我gān哥哥那里知道你的事迹了。你也不用担心,虽然你学琴晚,但你可比我老多了,时间也比我长,不用害怕以后会没法出头。”
五岁学琴晚,一般人听了绝对都觉得是笑话。但这话从Adonis口中说出来,绝非一点点刺耳。
尽管被如此挑衅,裴诗还是不以为意地抱着双臂,平静地说道:
“李建国先生,即便叫人阿姨可以让你感觉年轻一些,但你的年纪还是一样大到不能再被称作‘神童’,别伤心了。”
Adonis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叫他的真名。这一点从采访时记者叫他真名时他抽搐的脸可以看出来。
所以,裴诗的话每一个字都刺中了他的致命伤。
Adonis气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还没有时间反击,颜胜娇就派人来让他过去了。他吊销的单眼皮眯成一条细fèng,看了裴诗一眼:“我非常讨厌你的演奏方式,你成不了气候的。”
“承蒙夸奖。”裴诗轻笑着目送他离去。
待他走远以后,裴诗又调头叫住了刚转身的夏承司:“夏先生,请稍等。”
“什么事?”
裴诗斟酌着措辞,把一早就准备好的客套话说了出来:
“我这一回离职的时间确实太长了,几乎花了一年时间,现在回来可能要花更多时间再去适应。在您这里我学到了不少东西,不过我确实能力不足,无法胜任您的私人秘书。所以,我想提jiāo辞呈。”
“适应期可以等,能力可以锻炼,都不是问题。”夏承司回答得十分模式化,“想解除十年长约也可以,先赔偿解约金。我不接受和平解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