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惊浊心里难受,说:“开个免提吧。我有话跟爷爷讲。”
李老太太找到免提键,说:“孙孙跟你讲话。你好声好气讲。”
李惊浊说:“爷爷放心,我不是不读书,只是回去休几个月的假,学校和医院都是准了的,我比同学年纪都小,不妨碍的。”
李老人这才破涕为笑,说了几句老生常谈的格言警句叫李惊浊不要骄傲珍惜光阴,又像个小朋友似的跟老伴说:“你刚才讲新做了甜酒?藏在哪里?怎么不让我晓得?孙子配吃你的甜酒,我就不配吃了吗?”
李老太太笑骂他:“就你这张嘴巴,从来没停过。我去给你煮碗甜酒糍粑吃吧。”
电话到这里,李惊浊放下心来,又问:“爸爸妈妈还好吗?在不在家?”
李老人说:“吃过饭,你爸爸陪你妈妈出去散步了。晚一点我叫他们回电话?”
李惊浊说:“不用了,跟他们讲一声,我一切都好就行。”
李老人说:“好,我跟他们讲。”又提醒,“你记得明天去王四爹那里交钱。交钱的时候写张条子要他画手印,要不就要叫人来看着你给钱,省得他搞出鬼名堂来。”
挂了电话,李惊浊还在回想祖父方才的话。他叹了口气,走到书房,拿出之前打印的文献。他想,逃避不可耻,谁都有选择逃避的权利,毕竟那是他自己的人生,可是,逃避无用。
他坐下来,手指在文章标题下面划过。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的一瞬间,他发觉自己竟然有些兴奋起来,他本以为自己再看这些会心生抵触,或者至少有点惰怠,可是,都没有,居然都没有。他突然醒悟过来,这才是他熟悉的战场,是他真正的桃源乡。
十九拾病患
柳息风听说要开渠,便要去看热闹。
李惊浊说:“只是去交我家那份钱,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开。”
柳息风说:“那也要去。”
李惊浊笑他:“开渠也对你的写作有帮助?什么都要看。”
柳息风说:“说不定可以。”
李惊浊说:“我带你去,你怎么谢我?”
柳息风说:“我以为你心甘情愿。”
李惊浊说:“我是心甘情愿。”
柳息风说:“我还没问你要星星月亮。”
李惊浊说:“多谢你饶了我。那这样,”他伸出手,期盼道,“这样总可以吧?”
柳息风牵起他的手,说:“你对我好,就是想这个。”
李惊浊捏捏柳息风的手,心说:那可不是?我对你好,又不是做慈善。对着你,我不想这个,难道还想捐款?
柳息风说:“牵一会儿。等下有人,就不牵了。”
李惊浊说:“好。有人就不牵。”
两人往王家走去。
王家在最东头,再东就只剩一大片农田,极远处才有其他人家。柳息风远远看见,说:“好新的房子。还有两根欧式大理石立柱。”
李惊浊听出他的揶揄,说:“你少背后笑话人。”
柳息风说:“我是讲实话。王家都是些什么高人?连巴特农神庙都学起来了。”
李惊浊说:“我哪里清楚?我人都叫不齐全,叔叔伯伯一通乱喊。”
柳息风说:“你喊人家叔叔伯伯,不喊我哥哥。”
李惊浊脸红起来:“你——你真的想听?”
柳息风说:“你先喊来听听。”
李惊浊侧头看柳息风,这人一派自然,全然看不出脸皮下面的颜色。李惊浊艰难地说:“柳……”
柳息风等了一阵,挑眉说:“柳什么?”
李惊浊说:“柳……”
柳息风说:“快喊。”
李惊浊面红耳赤地说:“柳……柳……哥哥。”
喊完以后他简直恨不得立即钻进王家门前的立柱里去,用大理石把自己整个人挡住。太丢脸了,这种称呼,简直……简直……他绝不会再喊第二遍!
两人正好走到两户人家之间,柳息风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将李惊浊拉进两户墙壁中间的小巷里,在李惊浊颊边亲一口,说:“再喊一声。”
李惊浊呆呆地看着柳息风那两瓣浅粉色的,看起来柔嫩无比的嘴唇。他耳边那些轻微的风声、他自己的呼吸声、柳息风的呼吸声、远处的水流声、鸡犬声、蝉鸣声……那些声音突然都消失了。他感觉自己静止下来,时空也静止下来。他背上因在阳光下走路而产生的薄汗渐渐在变凉、变干。忽然有一刻,他的背消失了。紧接着,他的手臂,他的腿,他的身体全部都消失了。
他的全身只剩下了一块嘴唇大小的皮肤,那块被亲吻过的地方,有如被烙铁烫了一下,占用了他的全部感官。其他地方都像没有活过一样没有知觉。只有那块被柳息风亲吻过的地方是活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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