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了、旧了,那上头斑驳的泪痕却依旧清晰可辨,仿佛伸出手便能触及那未干的温热与根深蒂固的自卑。
许多缘由都忘了,只记得那反复体验的酸涩与绝望。
人的记忆真是奇妙,原以为不会记得的细节,只扫那么一眼,便仿佛拽起线的一头,抽出了全部的样貌,这种等同于揭疤的故地重游渐渐消磨着理智与勇气。江彬原以为他有着足够的立场怨恨、指责与放弃,但眼前的一切似都在同一时刻佐证,当初是他的义无反顾才造就了今日的纠缠不休。
“这里……”何鉴忽地停下脚步。
走神的江彬险些撞上,忙跟着停下,打量四周。
然而这一条路,过于熟悉,无数记忆并联着,他不知何鉴记起得是哪一段。
“这是第一次你和我搭话的地方。”
江彬对何鉴是一见钟情,从看他穿着道服出现的一刹那,便不可自拔地陷了进去。
江彬计划了很久,但都因为种种变故而没能成功与何鉴搭话。那天,他在这条“情侣专用幸福小道”上踢着石子苦苦思索,忽就见何鉴悠然地从跟前走过。
江彬脑中霎时间浮现了“命中注定”四个大字,头脑一热,操起地上一物冲上去拦住何鉴道:“学长,你东西掉了!”
何鉴沉默三秒,绽开一个如沐春风的笑:
“是吗?那请替我保管。”
江彬这才意识到自己大脑宕机时捡的是正施工的花坛边的一块砖头,脸红到脖子根,抱着砖头夹着尾巴便逃了,也便没见到何鉴望着他背影若有所思的神情。
毕业前,室友整理东西时发现这江彬捡回来号称“垫床脚”却用报纸小心包着从未用上过的砖头问:“这到底干嘛用的?”
江彬看看砖头,又看看蔚蓝的天,一架飞机划过,带出一道渐渐散开的轨迹:“希望哪天能有个谁,一板砖拍醒我。”
支着耳朵的蒋毅荣听了,默默找了张新报纸将那砖头包回原样塞进自己行李箱里,后来,那板砖跟着它主人去了刘建深家,随后砸了何鉴的宝马……
蒋毅荣事后抖着脚表示:“该被拍的不是你!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想到这记仇的闺蜜,江彬不禁笑了,何鉴却误会了他的这个表情,心下一动,脱口而出道:“我时常想起这一天……”
“我可以送你板砖。”
何鉴看江彬一副“就此打住”的冷漠模样,紧抿了唇又露出一抹无奈与自嘲。
两人僵持了会儿,何鉴似放弃了用初见的回忆唤醒当日的温情,迈开步子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江彬这十分想路人却被迫当男主的只好硬着头皮跟上。他知道,何鉴不按着计划按部就班地折腾是不会罢休的,只期望他真能说话算话。
两人于是继续一前一后地走着,江彬看着何鉴的背影,便忆起曾经对着这心照不宣的距离不止一次地想,他再怎么追赶都是无法企及的,他们之间的差距,永不会缩短。
多年前江彬这么想,如今江彬依旧这么想。只不过当年,江彬是头盯着悬在头顶的萝卜的不停赶路的驴。
他看惯了何鉴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拿心里的标尺反复比较,他有着充分的理由选择自卑地退缩。偶尔,只是偶尔,因为不甘而企图迎头赶上,换来的也只是何鉴的冷漠与鄙夷。
比如那一年,他知道何鉴成为了校学生会主席的候选人,便也鼓起勇气报了系里学生会主席的竞选。然而在第二轮的演说时,何鉴的推门而入令他彻底忘了词。
没有被江彬事先告知的何鉴,带着显然的不满,笔直走到观众席第一排坐下,抬着下巴等他继续。
江彬只觉得两道视线牢牢锁在自己身上,仿佛要烧穿他似的。好不容易磕磕巴巴地背完词,紧张地瞥眼台下,哪还有何鉴的身影。
江彬事后才知道,是何鉴拖了学生会的人情才让他进入了第二轮的竞选。
“何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你是扶不起的刘阿斗!”
江彬带着无所谓地对那一脸愤恨替他打抱不平的友人道:“他说得没错”。
友人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江彬脸上仍挂着浅淡的笑,夏日炎炎,却怎么都烘不干心底的阴冷潮湿。
“扶不起的刘阿斗……”江彬走在通往多功能厅所在的活动中心的楼梯时,想起这段往事,不禁自嘲了一句。
谁知何鉴竟听见了,猛地刹住步子道:
“我没说过任何轻视你的话。”
江彬怔愣片刻后抬头,对上何鉴无比认真的眼神:
“陈兴恨我。”
陈兴便是江彬的那位告密的友人。江彬本与他无任何交集,直到他入了学生会,江彬因为何鉴的关系而结识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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