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笃之没料到儿子问得如此直接,愣了愣,哈哈一乐:“小思,你爸爸我当真要挣钱,还是挣得到的。”
想起最近的起伏跌荡,陡然生出一股无常幻灭之感,笑得两声,笑不出来了。叹气:“小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难道看不出来,现如今就是个认钱的社会。关键时刻,有钱能傍身,总胜过无钱趁不及。”
说着说着,无端颓唐萧索起来:“你向来不在乎这些,心里大概笑话爸爸了吧?”
这话可说十分之诛心,方思慎慌了:“怎、怎么会?我就是担心您……”
方大院长看儿子一副无辜无措模样,高兴起来:“爸爸都这把年纪了,除了为你考虑,还指望什么?你一点都不会替自己打算,难道还不许爸爸替你打算么?爸爸挣的钱,还有东西,哪一样不是你的?……”
方思慎没想到引出父亲这一番话来,感动之余,心情愈发沉重。
索性放下筷子:“爸,我虽然不会挣钱,自立总没问题。我对现在的物质生活感到很满足,若是这样的状态令您担忧,让您奔波操劳,岂非不孝?您真的不用……假如是为了我,我觉得很不安。”
方笃之把儿子认真看一眼,最后点点头:“就最近的表现来看,的确进步很多。可惜离不用操心的日子还有距离。”指指桌上盘碗,“再吃点。主食可以少吃,把菜吃了。”
方思慎只好重新拿起筷子,默默咀嚼。跟父亲谈话,十次有九次如此走向:总是说着说着,就被带得远离初衷,跌在棉花团里起不了身。
道行太浅,又有百般顾忌,十分关心,结果事前想要达成的目的一个也没实现。
饭吃完准备收拾桌子,忽听父亲道:“小思,有些事,爸爸不告诉你,是因为你不知道,比知道好。”
方思慎停一下,接了句:“我明白。”仍旧收拾桌子。
方笃之按住他的手:“你坐下,听爸爸说完。”
方思慎便坐下,看着对面那双眼睛。那眼神沧桑而深邃,满溢着一个父亲所能表达的强硬与脆弱、克制与纵容、犹豫和决断。
“然而有些事,爸爸却必须告诉你,也只能告诉你。就算你不喜欢,不认同,不愿意,也只能告诉你,因为……唯独你是我儿子。比如说,”方笃之笑了,“比如说咱们家的钱在哪里。早该让你知道,正好说到这了,干脆给你交个底。”
方思慎“啊”一声。听了前半截,以为父亲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交代。听完后半截,浑身不由得一阵轻松。然而转眼就明白过来,方大院长的钱在哪里,说不定就真是了不得的大事。怪不得,要摆出这副面临严峻考验的神色。
仅有父子二人家中对坐,方笃之也把声音放得很低:“监察处的调查,不定什么时候就登门取证。运气好,会陪同当事人自己拿东西;运气不好,他们直接动手,根本不打招呼。所以爸爸提前做了点准备。这房子是当年院里统一分配,再由个人买断,哪一条都符合政策,没什么可说。家里摆设用具,就我这个级别来说,相当普通,调查员无不见多识广,不会在意。这些年咱们父子俩一直没什么大项支出,有些积蓄更是正常。只不过他们若硬要鸡蛋里挑骨头,谁还能备个私人会计,一笔笔澄清明细不成?”
方笃之犹豫许多日子,这时终于下定决心。儿子跟自己天生就是一条船上的,不可能轰下去。谁知道风浪几时来?不如趁早给他一支桨。
“所以,爸爸把其中一部分放在你名下,另外收了起来。监察处通知开会那两天,本想设法告诉你,一直没找着机会,后来又不在急上了。今天既然说到这了,让你心中有数也好。”
见儿子想说话,方笃之拦住他:“什么开会啊调查啊起起伏伏的把戏,爸爸活到如今,看都看腻了,不必放在心上。你要是心里觉得不踏实,这些话听过便算,还当不知道。小思,爸爸现在告诉你,楼下大厅咱家信箱,门槽里边靠右,侧面有片钥匙。你有兴趣就去看看,自己收好,没兴趣的话,先这么摆着也行。”
话说到这,方笃之倒轻松了:“小思,爸爸能给你的,不过就是这点。除了你,再不可能告诉别人。其余的,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起身进了书房。
坐在书桌前,竖起耳朵倾听外屋动静。轻微的叮当碗碟碰撞之声,然后是厨房里水流冲刷的声音。正听得入神,门响了。方思慎站在门口,坦然发问:“爸爸,您说放在我名下的,我可以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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