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去之后一直觉得气氛不大对头,搞不清主题是什么,该说点什么,又该敬谁酒,不过看入座后陈锋上座,知道这十有七八是为他请的客。我看清主次,便端起酒杯,朝他扬了扬,说陈大队,敬你。
黄河在一旁指示我:“你是第一次跟陈大哥喝酒吧?就站那敬啊?打的!”
“打的”是一个酒桌用语,意思就是端着酒杯亲自到这人面前敬酒,以示诚意,我被黄河这么一喝,只好拉下面子下位,到了陈锋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陈大队,久仰大名,95年那个案子办得太快人心!”
他这人一看就是真正的脊梁骨,反感溜须拍马,厌恶阿谀奉承,拿眼角扫了我一眼,冷冷地说:“一般般。”
我被晾在原地,尴尬无比,进退不是,而他似乎也没有想让我下台的迹象,就这么僵了一会,他老婆在边上打圆场,扯扯他衣下摆,低声道:“你给人家贾律师点面子行不行?”他目视前方,腰背笔直:“我陈锋在公安系统这么多年,谁的面子也没给过!就是他周永*来,我也不会给他面子的!”
他老婆我认得,以前在林寒川手底下干过批捕处副处长,是个干练而知性的女人,一起她吃过几顿饭,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好。陈锋这人不善交际,脾气顶天,这些年都是她在外面周璇打点,才没在系统里跟人结梁子。
他老婆被他气得不行,把杯子拿起来硬塞给他,脸色非常难看:“今天这顿就是为你请的,你就算不给别人面子,能不能给我点面子?”陈锋沉默了几秒,突然吼道:“为我请?!我有什么可庆祝的?!老子干了一辈子刑侦,现在调老子去装备,什么意思?干脆免我职算了!”
众人一阵唏嘘,纷纷劝他,说老陈,调装备是好事,你都这把年纪了,还冲在第一线,不合适啊,而且你调去装备做处长,还不是平调,这可是升职啊。
陈锋一言不发,脸色乌黑,半天才把杯子一摔:“我陈锋行得正坐得直,该抓的人不会漏抓,不该抓的人也不会乱抓,办案这么多年从来不怕得罪人,谁在我背后搞小动作,谁要我日子不好过,我心里清楚,不要以为有权就能顶天,现在是法制国家,还轮不到你个人来说话!”说完就走了,留一众食客面面相觑,他老婆无奈地向众人赔礼道歉,方才追了出去。
我心里一阵唏嘘,想想自己这么多年,看着多少人真诚地在面前大造谎言,装崇高,装圣母,受了委屈不张扬,遭了陷害不声张,只为伺机而动,厚积而薄发,这一刻倒因为一句直白的抱怨而感慨万千。
陈锋走了之后气氛反而转为祥和,这饭局缺了主角竟然一样风生水起。
中途我接到个电话,是左宁的号码,我跑出去接,结果却不是他的声音:“贾大状,还记得我吗?二宝。”
我头皮发麻,下意识辩解:“那天的事我完全不知情,你别乱来。”
他放声大笑:“你怕什么啊贾律师?我跟你提那天的事了吗?你别紧张啊。”
我不想让他占据主动,于是口气照硬:“有话直说,别兜弯子。”
他也不含糊:“晚上请你吃饭,来不来?”我大笑:“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不就是吃饭吗?一定到,时间地点告诉我。”他没想到我是这反应,愣了一秒才说,贾臣,你够胆啊。我说不是我够胆,是我跟你没仇,你就是单纯想跟我吃饭对吧?
他阴笑两声:“晚上八点,阅江楼,水榭厅。”说着要收线,我赶紧大喝一声:“慢着!”他的声音慢悠悠地由远及近:“还有什么事啊大律师?”我说你把人放了。
他大笑:“我还以为你不在意这事哪?这小子是你什么人啊?看你挺着急吗?”我说你别乱来,拘禁三年有期,绑架上不封顶。他呸了一句,说你少吓唬老子,老子就是来接你家小公子放学回家的。
我心里把他骂成狗,嘴上却不敢再逞强:“你把人放了,我晚上肯定准时到。”
他哼了一声,这才对吗,说别他妈跟老子装逼,说完朝旁边吼了一句:“送大少爷回家!”
我方才长舒一口气,心想这都什么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王二宝盯上我又是为了什么,总不至于叫我替老顾受过吧?虽说大宝进去是我一手操办的,但这仇恨分明,不可能问责于我。
过了会儿又打了个电话给左宁,这回倒是他接的了,我说你别怕,现在在哪呢?
他说我没事,就快到家了,他们没对我怎么样,都挺客气的。
我一听这话,心里着急,这帮土匪怎么可能客气?回包厢跟众人打了个招呼,提包要走,黄河脸一沉,说贾律师,你急什么?是家里死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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