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两人笑着与沈培楠打招呼,看都不看莫青荷一眼,仿佛根本没有他这个人,而那位艳若桃李又冷若冰霜的大嫂曼妮正衔着一根香烟在吸,烟蒂子上也沾着一点口红,看见他来,挑起一丝冷笑,迅速转过脸去。
莫青荷扶着椅子有点犹豫,沈培楠却没有打发他走的意思,只好对在座的三人都点了点头,勉强跟着落座。
照老规矩,饭桌上谈论的都是些政治经济问题,沈培楠的大哥沈立松翘着二郎腿夸夸其谈,沈疏竹和他俩长得不像,也不大说话,眼睛里总带着点朦胧,像没睡醒似的,但偶尔插个一句半句也能压住话题,几人的语速非常快,莫青荷听不明白,盯住面前的一盘螺蛳,安静的用细针一枚枚的挑着吃。
沈培楠和沈立松不知说起什么话题,一起大笑起来,沈立松使劲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吸烟一边摇手道:“内行,内行,身在军界还能一眼看穿我们做买卖的猫腻,这笔生意当然没有成本,钱白放着是不会生利的,必须要输出它去做本钱,时间久了有了信誉,只凭咱们一句话,一句话就是本钱,做得是大笔空头买卖,投资成功了咱们抽大头,要是赔了呢,底下的人破产清帐,我们掌握第一手消息,早想好了对策,连累不到咱们头上。”
脸上的笑还没有完,又佯装叹气道:“就是太麻烦,赚一万两万的小钱还得天天往南京跑,不知要打通多少关节!”
适时一名丫头和一名小子端着托盘来送茶水,桌上的交谈暂停片刻,隔壁几桌的人声却清晰的飘过来,隐约是在北平唱青衣如何如何,莫老板如何如何,还有人在嘀咕签名。
沈培楠往左边一瞥,几名探头探脑的宾客急忙低头,右边几桌的讨论却愈发大声,他饶有兴趣的听了一会儿,对莫青荷笑道:“莫老板名气不小,在这儿都有戏迷。”
正说着,一名穿白夏布衫子的小厮绕到沈培楠身边,弯着腰往他手里递了一张纸条,一句话不说就快步走了。
沈培楠一边拆一边笑着说肯定是倾慕者要与莫老板结交,低头看了一眼纸条,突然闭了嘴,莫青荷见他神色有变,往前一凑,只见上面胡乱涂着几个字:狼来了,速撤速撤!
莫青荷不解其意,沈培楠却似乎立刻领悟了精髓,把椅子往后一推,拉着莫青荷就要走,两人刚刚转身,只听背后喀拉几声椅子响,沈立松戳了戳沈疏竹,低声道:“妈来了,脸色不大对,快快。”
说完拉着曼妮,三人一同起立,垂首恭敬站着,莫青荷逃跑失败,心中叫苦,因为之前被叮嘱了要采用不抵抗政策,便假装成一只纹彩辉煌的花瓶,慢悠悠的转回身,与沈培楠并排等待。
他听沈培楠和家人提沈太太时都十分敬畏,既好奇又有点紧张,只见大厅的侧门敞开,一名身穿烟蓝小袄的丫头掀着帘子,一行人缓缓走出,最前面的是一名年逾花甲的老妇人,身材保持的很好,穿一件黑底暗花的高领旗袍,颈侧的盘扣镶着一圈白珍珠,旗袍不知用的是什么布料,被电灯光一照,每走一步都腻着一波一波细腻的银浪,既庄重又不显得单调。半白的头发在脑后紧紧挽了个髻,她的鼻梁与沈培楠十分相像,对于妇人来说太高了一点,显得阴鸷严厉,眼睛大,眼袋颇深,脸很白,皱纹却不严重,想必年轻时也是一位冷艳美人,步履十分稳健,很有一家之主的气度。
许敏娟换了一身素净的棕色方格子旗袍,正搀扶着老太太的左臂,沈飘萍跟在后面,还是白西装打扮,没戴草帽,扣眼别着一朵蓝色雏菊,一个劲给沈培楠使眼色,似乎大事不妙。
老太太拿眼睛往几个儿子身上一溜,并不还礼,锐利的眼神径直盯住莫青荷,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珠子,青荷被她看得一抖,只觉得沈培楠跟她真是像,连眼神都一样杀气腾腾的。
老太太明显来者不善,绕到桌旁径自坐下,两手往下一压,示意众人落座,不等椅子响完,突然高声道:“敏娟,你父亲最近可好?”
许敏娟就坐在沈太太旁边,正拎着茶壶要倒水,没想到她突然发问,便停了动作,笑道:“沈太太惦记,家父这几天总跟汪主席通电,想为哥哥在党内谋一个职位,家兄自从留洋回国一直没有正经职位,不大争气,父亲很为他冒火呢。”
沈太太嗯了一声,道:“谋来谋去总是些文职,你哥哥既然在德国学的军事,又还年轻,不如先跟着老三做个顾问,等有好的再挑。”
沈培楠一听这话立刻皱起眉头,又不能直接驳母亲的面子,答道:“进一个人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如今局势不太平,免不了要天南海北的跑,妈这么说是没有把安全问题考虑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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