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说得慢而吃力,表情却一直笑眯眯的,莫青荷被他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不自在,拣了个不用与他对视的位置坐下,点头笑道:“您尽管问,知无不言。”
水谷笑了笑,转头和沈培楠用日本话进行刚才的交谈,莫青荷规矩的坐着,沙发后传来喵呜一声撒娇似的猫叫,小黄猫探出脑袋,娇柔作态的转了一圈,扒着沙发的紫绒垫子,一弓身跳到莫青荷身边,先试探性的用爪子拍了拍他,接着一蹬后腿,跳到他的膝上,舒舒服服的把身子团成一小团儿。
它的身体毛绒绒热乎乎的,像一颗小小的定心丸,压在腿上很有些分量,莫青荷用手指摸弄着它的耳朵,强迫自己维持冷静。
他熟悉外交的规律,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动作,每一句话,都伴随着情报系统的风起云涌,而在未弄清对方的底细之前,所有过激的反应都可能把自己推向不能掌控的境地。他回想着昨夜沈培楠的嘱咐,从糖果碟子里摸出一粒薄荷糖塞进嘴里,转头迎着格子窗外冰冷却明亮的阳光,觉得满嘴都是清凉的甜味。
水谷似乎打定主意要与他们两人分别交流,谈话暂时没有他发言的余地,老刘端来一盘切成小块的水果,莫青荷瞥见沈培楠的茶杯见了底,便把小黄猫拎到一旁,提起茶壶上前倒水。
他今天是完全的中式打扮,头发蓬松而清洁,挽起雪白的马蹄袖,露出白皙的手腕,十根手指的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很是乖巧可人。
“莫老板。”水谷停下与沈培楠的攀谈,突然换了中文,“天桥有一位会变脸的奇人,被人称为赵老五,前段时间突然失踪了,不知道莫老板认不认识?”
莫青荷一怔,翘起兰花指按着壶盖,背对着他,不动声色的笑道:“这名字有点耳熟,不过,不论在天桥耍把式唱戏算命还是卖膏药的,凡是混出过名气的,我听着都耳熟。怎么水谷先生有兴趣?”他回头抛了个媚眼:“四九城里好玩的东西多得是,找他做什么,您要是今儿没事,我请您和师座去听相声。”
水谷玖一的笑容突然一变,加重了语气道:“恐怕不仅是耳熟,莫青荷,我正与沈师长商量这件事,你用不着演戏,我不相信你雇佣人,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噢对,那也许并不是你,也许是你师兄。”他慢慢的吸了口气,转向沈培楠,微笑着说:“我在日本就对沈师长的城府有所耳闻,也许您留着这名共党的特务,是想放长线钓大鱼,那么我所说的话,实在是冒昧了。”
莫青荷没想到他直接发难,心里咯噔一声,好似打翻了一碗滚烫的蜡油,他不由自主的握紧茶壶的把手,脸上仍微笑着,头也不抬的说:“水谷先生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暗示,我跟师兄共同参与了一起谋杀么,我们是正经唱戏的人,这话未免太荒谬了。”
水谷一挑眉毛,叉起一块苹果送进嘴里,咬得咔嚓卡擦响,他生了一张秀美的容长脸,笑容儒雅,眼睛却没有温度,面相透出一股独特的阴狠。
“噢?莫老板不承认?”
莫青荷拎着茶壶,直了直腰,声音冷冽而坚定:“水谷先生,你没有死,我和沈哥都很庆幸,但你真以为这里是大日本皇军的军营,可以由得你张嘴就说胡话?”
这句话带了威胁的意味,没有人搭腔,客厅在一刹那变得相当安静,莫青荷沉默着,他听到背后传来水谷咬苹果的声音,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小莫。”
“小莫!”沈培楠蹙起眉头,见他没有反应,一把按住他的手,道:“仔细,别烫着。”
莫青荷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只顾着倒水,那水满了杯面,浅浅的往外溢着,桌上已经汪了一大滩水,快流到桌沿去了。
他急忙放下提壶,转身叫下人来擦拭桌面,沈培楠把他拉到跟前,握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的检查有没有烫伤。水谷玖一注视着他们,终于丧失了耐心,正色道:“莫老板显然没有明白,我并不是在暗示,我是在指证……”
“闭嘴。”沈培楠一抬眼睛,“看一看你的军衔,我这里,没有你说话的资格。”他把莫青荷拨到一旁,往前倾着身子,帽檐压的很低,两道冰冷的目光盯住水谷玖一:“你现在是谁养的狗我不知道,但一大早跑来说这些废话,你真当老子是开佛堂的善男信女?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要谈军事上的事,先派一位够格的人来,要议论我身边的人……”他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但还没等气氛有任何缓和,突然沉下脸,闷雷似的吼了出来:“有一个算一个,有多远给老子滚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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