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两手搂着莫青荷的脖子,一个劲儿盯着他瞧,先是摇头,又点了点头。莫青荷笑望着沈飘萍:“大小姐,还是那么美。”
说着往她身后看了看:“原哥没有来?上午还看见他教小虎子使枪。”
“又被叫去开会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会。”沈飘萍道,说着拍了拍男孩的小屁股,“在家是怎么教你的?”
男孩不大好意思,把脸埋在莫青荷的颈窝里,扭股糖似的乱动,好一会儿才转过脸,眨巴着一双清亮亮的黑眼睛,字正腔圆的吐出一串洋文。莫青荷满脸疑惑的啊了一声,沈飘萍就乐,摸了摸男孩的脑袋,道:“我教忆儿学法文呢,他说欢迎叔叔回来。”
莫青荷赞叹了几句,然后招待母子二人进屋,拎起桌上的提壶,涮了涮搪瓷缸,倒了大半杯热水递给沈飘萍,沈飘萍捧着杯子,把这间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农舍打量了一个遍,待看到里屋门上挂着的红布帘,神色就有些复杂了。
她坐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收敛了笑容,低声问道:“你真打算结婚?”
“前线还打着仗,组织能专程为了这事把我找回来,肯定错不了。”莫青荷轻轻嗳了一声,捏了捏阿忆白生生的小脸,抬头笑道:“你跟原野孩子都生俩了,眼看着第三个也快落地,怎么就许你们伉俪情深,不许我解决个人问题啊?”
他说着,朝门外大声喊了句警卫员,一名背着枪的小兵立刻冲进来,立定敬了个军礼,莫青荷吩咐他买些青菜花生做饭招待客人,再买半斤白酒,然后乐呵呵的看了一眼手表,又瞥了眼窗外,对沈飘萍道:“人家姑娘一会儿就过来了,听说也是你们译电处的女同志,姓王,等原哥开完会,你叫上他,咱们一起吃顿饭,顺便也帮我参谋参谋。”
沈飘萍看他一副真诚坦率的样子,并没有伪装的成分,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译电处是绝密部门,小王人长得漂亮,受过良好的教育,脾气也和顺,配得上你。”
“我还是希望你再考虑一下……”她欲言又止,从莫青荷身边唤过阿忆,掏出一块玻璃纸包着的冰糖,塞进他手里,说了句自己出去玩。阿忆从小就最喜欢这个说话轻声细语的叔叔,扯着他的衣角还没有亲热够,只好接过糖块,不情愿的走了。
西北的太阳偏于毒辣,无遮无拦的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射出一块方正的阳光,屋子边边角角的地方就显得格外晦暗,墙壁用黄泥裱糊,靠床的位置裂了一条大缝,用手一抠,直往下掉土渣。沈飘萍在屋里来回转了两圈,没等她开口,莫青荷率先笑道:“条件是差了点,不过比在深山老林睡坟圈子好多啦,还得谢谢咱们老乡。”
他指了指床头的一大片墙壁,比划道:“要是人家姑娘同意嫁给我,就在这贴个大红喜字,窗户也贴上窗花,白纸红字,看着又喜庆又敞亮。”
沈飘萍性格爽直,她从莫青荷那双沉沉的黑眼睛里看不出别的情绪,终于失去了打哑谜的耐心,走到他身边,忽然伸出手,从他的领口拽出一截褪了色的红绳,莫青荷反应得快,推开她的手,隔衣紧紧攥着那枚被体温暖热了的戒指,很倔强的低着头。
沈飘萍扯得用力,他攥得就更紧,两人一动不动的僵持,窗外隐约传来战士的军歌和操练声,一派欣欣向荣之气,莫青荷拗不过她,略微摇了摇头,目光里带了些祈求的神色,低低道:“姐,别再提他了。”
沈飘萍不忍心,松开了手,在他身边坐下:“再等一等吧。”
莫青荷有些怔忡,道:“前些年他回了信,说再不要我了……”
“我不相信三哥会说这种话。”
“这么多年过去了,说没说过又有什么关系。”莫青荷转脸望着窗外,视线漫无目的的延伸出去,发了一会儿呆,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镇定自若的样子,拎着水壶,往沈飘萍的搪瓷杯里添了一点水,笑道:“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不说了。我是真想成个家,每天除了枪林弹雨,还能有口热饭吃,前几年仗打得艰苦,没这条件,现在好了些,好不容易组织肯出面帮我解决问题,等人家姑娘来了,你可别把事给搅黄了。”
他叹了口气,神情露出几分老兵的沧桑,沈飘萍听他说得诚恳,就不再劝了,又坐了一会儿,朝他的衣领一努嘴:“等结了婚,把那个摘了吧,不要辜负了新人。”
莫青荷笑了笑:“我想好了,交给组织,能换几条好枪。”
中午莫青荷在家里请客,原野也到了,还特意带了一瓶老乡自家酿的高粱酒,西北的汉子一向爽快,人还没到齐,他已经拉着莫青荷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来了,谈起最近的几次战斗和前段时间艰苦卓绝的后方反扫荡,两人越说声音越高,聊得眉飞色舞。炊事班送上三四样素菜,摆出了一桌简朴的宴席,战时一切物资匮乏,连一套像样的餐具都凑不全,盛汤的就是用来喝水的大搪瓷缸,白菜豆腐炖成糊糊涂涂一大碗,但对于根据地饥一顿饱一顿的人来说,已经是最体面的待客之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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