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栓子眨巴着眼睛,马上端起饭碗往嘴里扒,吃相杀气腾腾。
沈培楠来的时候,甲鱼汤快见了底,一条价值不菲的鲈鱼只剩下酱汁和骨头了。
旅长姓田,农民出身,一米七不到的中等身高,他跟沈培楠没有过接触,还心存那么点顾忌,此时被里外三重国军士兵包围,饭吃得不大安心,动不动就紧张的想往后腰摸枪。莫青荷埋头喝汤,听见有人进门才不情愿的放下勺子,沈培楠刚出席了正式场合,全身披挂齐整,戴着镶金穗的大盖帽,被数名警卫簇拥着走进来,他比田旅长高出一大截,表情冷淡,朝他略点了点头:“抱歉,有些党内事务要处理,来晚了。”
他的目光从莫青荷的肩膀越过去,正好看见那一盘乱七八糟的鲈鱼,禁不住轻皱眉头。
田旅长也发觉杯盘狼藉的不大上台面,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沈培楠语气很客气:“武人相见不必拘泥礼节,贵军一贯真性情流露,这段时间已领教一二,沈某很欣赏。”
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带头落了座,莫青荷瞥着他胸前铮亮的勋章,默默在心里说了句虚伪。
双方长官在座,饭桌上没有他说话的份了,自顾自低头吃喝,沈培楠不怎么吃菜,喝了几杯酒,寒暄道:“这顿饭是专程感谢贵军仗义支援,我已经把具体情况上报,委员长对两党之间的深厚情谊深感欣慰。”
“诸位若不着急启程,尽管在县城多住几天,小地方虽然比不得上海天津的花花世界,至少比被围困时好出许多。”他意味深长的瞥了旅长一眼,“贵党这些年忙着扩军占地盘,恐怕没过几天舒服日子,不知道田旅长跟莫团长有些什么爱好?吃完晚饭我派人陪你们逛一逛,所有花销包在沈某身上。”
国军士兵在山里苦了一段时间,这两天在城里可撒了欢,赌钱的赌钱喝酒的喝酒,妓院烟馆的生意一下子火爆不少。田旅长听出他话里的玄机,摆手笑道:“军座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有纪律,不能犯错误。”
沈培楠两手支着下巴,嘴角往上一挑。
田旅长这时也摸出了门道,他虽然没见过大场面,但带兵打仗的多年,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一个国民党军长何足为惧,就是蒋光头亲临,那也不能丢了共产党的脸!他大手一挥就打起了哈哈:“什么扩军不扩军,还不都为了打日本人,等撵走了小鬼子,委员长说裁军,咱们一个不留!”
“不瞒您说,我们接到命令后天开拔,希望军座高抬贵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嘛,不要互相为难。”田旅长的嘴角抹着油光,场面话不大地道,洋溢着一股乡土气息,“这两天为了争一点芝麻绿豆的东西,下面的人多有冲突,是我没管好,请军座多包涵。”
“田旅长是说缴获的战利品?这个好说,你们要哪些,尽管统计出总数报给我。”他抬起头,目光锐利的扫了莫青荷一眼,“让不让路,分不分战利品,这都好商量,但有些事,沈某恐怕不像别人那么好说话。”
“譬如你们边区政府的合法性,又譬如也许哪一天,我想问贵党要回一些属于我的东西。”他心不在焉的用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菜,无名指套着一枚光亮的钻石戒指,手腕一动,钻石的光芒就刺人的眼睛。
这话说的隐晦,前半句的意思却明明白白的指责八路是野政权,一点面子都没给别人留,后半句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话,田旅长心想我又没拿他什么东西,他凭什么冲我们摆谱?他不做声,警卫员可憋不住了,示威似的把勺子叮铃往盘子里一扔。
沈培楠察觉气氛微妙,笑了笑,敷衍道:“今天主要为诸位改善生活,咱们只喝酒不谈政治,说笑的话不要往心里去。”
莫青荷心里有鬼,拈着勺子小口喝一盅甲鱼汤,感觉沈培楠的目光探照灯似的只往自己这边瞄,心里正惴惴,却听他突然发问:“莫团长有勇有谋,我甚为欣赏,不知道往后有什么打算?”
“我?”莫青荷一下子呛着了,掏出手绢咳得满脸通红,好半天才摆了摆手,艰难道:“我、我全听旅部指挥。”
沈培楠一副日理万机的架势,两方又敬了几次酒,客套几句,他就以事务繁忙为由离了席,临走还嘱咐厨房另做了一条鲈鱼给大家加菜。他刚出门,旅长冲莫青荷递了个眼风,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用口型说道:“哪有什么事可忙,八成逛窑子去啦!”
说完伸出大拇指和小指,往嘴边一吸:“说不定还得抽两口过过瘾,这半个月可够他们憋的。”
大家发出一片窸窸窣窣的低笑,田旅长嘴上这么说,心里觉得沈培楠倒没有传闻里的那般倨傲和仇共,待人客气,语气也还和善,打日本人那股狠劲更没的说,虽说呛了自己几句,但国民党嘛,时时刻刻不忘他们是正规军队,他们的政府是合法政府,都是这副德行,这些年他看的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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