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有些出神,叶祺索性坐在了地上,仰脸四下打量这个曾经名副其实的“爱巢”。
墙上那盏羊皮纸的壁灯常常彻夜亮着,两个人总是互相等,通常等到了人又要闹到天亮才睡下。长此以往那里面的灯泡就接二连三地烧坏,如果没记错的话,存灯泡的盒子里还剩最后一只。叶祺靠上衣柜半开半合的门,无声叹息:下一次换灯泡,这房间里是肯定没有自己这个人在了。
酒柜里还有各式各样的瓶子排在那儿,用来勾兑的可乐和雪碧在第二层,因为经常开了一支又不喝完,藏品的种类显得格外丰富。叶祺偏着头看了一会儿,拎出一瓶自己最喜欢的放在手边,然后自然而然看了看温控屏,把温度再调低了一些。
高脚杯姿态优雅地倒挂在架子上,叶祺出于对玻璃器皿的特殊癖好将其洗得晶莹剔透,次次拿下来喝酒都觉得心情很好。酒精能够带来的愉悦是待在陈扬身边后他才知道的事物,在家里喝多一点也不要紧,况且这里是卧室,陈扬总是陪着他的。
这实在是有点疼得太过分了,叶祺合上眼放松下来,相当有耐性地品味着分道扬镳的痛苦。从胸腔深处开始的震颤,尖锐的疼痛随着奔流的血液输送到肢体的每一处末端,然后均匀扩散。每一个细胞都不想离开这里,他们的爱情像一场高烈度战争,毁去了一切后剩下的残骸依然具备死死守望的颓然姿态。
有些人的死轻如鸿毛,有些人的死重如泰山。叶祺默默地想,这还真不如大家都陪着老头一起死,我还有几十年,谁知道我会活成什么样子。
是不是很好笑,朝夕相处整整三年,没完没了的拥抱亲吻,做也做过了无数次,但想到“陈扬”两个字依然会有电流通过心脏。
回首全是锦绣,眼前一片废墟,那心情绝对不是常人能理解的惆怅。于是陈扬推开门的时候看到了如下一幅场景:房间里全是浓郁的酒气,叶祺放平了两条修长的腿坐在地上,背靠着衣柜目光平寂,悄无声息。
陈扬感到一阵遮天蔽日的愧疚,但他不敢上前去抱住这个人,甚至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知僵持了多久,叶祺叹口气扶着墙站了起来,顺手拎起地上收拾完毕的拉杆箱,头也不抬地从陈扬身侧走过:“我以为你还有十几分钟才会回来。有话客厅里说吧。”
长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糖罐,里面盛着市面上糖度最高的各种硬糖和品种繁多的巧克力。叶祺冷眼看着这堆自己一包包买回来的东西,连伸手挑一下都懒得动,直接回卧室又把剩个底的红酒拿了出来。
陈扬慢慢走过来坐下,沉默良久,然后开口:“韩奕去了成都军区。”
叶祺从沙发角落乱七八糟的书里翻出了半盒烟,想了想抽出一支点燃,恰好听到陈扬这么一句话,自己居然被逗笑了:“你这是想让我在滚出这间公寓之前,再谢一次你们家大人大量?”
陈扬气结:“你……”
没想到叶祺却认真起来,又狠又深地吸了几口烟后淡淡道:“我真的谢谢你,陈扬。”
又是这副样子,陈扬悚然而惊,忍不住深恶痛绝。就像这些年自己白给了他那么多安宁一样,时光的痕迹迅速消退,叶祺又回到他原本的老性情。
陈扬的沉默永远有足够的震慑力,叶祺不自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换成稍稍诚恳些的态度。这变化极其微妙,但凭着两人间私密的默契,整个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意味还是渐渐柔软了下来。甚至,是柔软得有些悲伤了。
相对无言,还是叶祺先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我都要散了,别说韩奕,好么。”
陈扬确实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说白了他一点儿也不嫉妒,叶祺爱的人始终是他,韩奕算得了什么。只是眼下已经到了最后清算的时候,他想把韩奕的结局也一并交待好。
来自心底的压迫令人手脚冰冷,陈扬缓缓收紧僵硬的指关节,双手交握在自己膝上:“叶祺,我……”
“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你爱我,但我不敢再听了。
外头有的是小儿女卿卿我我的别扭情爱,一道窗帘隔开的黑暗客厅里坐着一对真正灵魂契合的爱人,可偏偏是他们再也过不下去。
骤然爆发后的叶祺明显气力不足,沉吟了很长时间没有再开口。陈扬觉得自己被他炽热的目光笼在里面,呼吸艰难,心痛如绞。
谁都不愿意亲眼见证终局,但光线无可挽回地暗下去,终于只剩屋子里仅有的几个金属面在折射茫远的天光。落地台灯的不锈钢灯罩,茶几一角的金属装饰层,陈扬腕上黑曜石镶面的表盘。
叶祺倾身在陈扬眉心落下最后一个吻,冰冷,轻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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