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了,天光也黯淡了。他被寒冷的夜风一吹,反倒有了一点精神。钻过一个小月亮门,他糊里糊涂的进了一处小院。正打算扯着嗓子喊人之时,他抬眼一瞧,发现前方的房屋亮了灯,透过木格子玻璃窗往里瞧,他第一眼先瞧见了霍相贞、安如山、以及陆永明。
第二眼,他看见了三只大浴桶。大浴桶摆成了个“品”字形,箭头似的直冲了墙壁。而三个人背对着玻璃窗站了,霍相贞自然是占据了里面的首席,安如山则是站在了右侧的浴桶旁边,左侧的浴桶归了陆永明。玻璃窗朦朦胧胧的,可见房内必是水汽蒸腾。三只大浴桶旁边还分别立了个衣帽架。
霍相贞先动了手,安如山和陆永明随即跟上。三个人整齐划一的解纽扣脱军装,把外衣衬衫一件件的挂上衣帽架。顾承喜看得清楚,只见霍相贞是毫无疑问的最魁伟高大,而安如山略矮一点,结结实实的鼓凸了腱子肉。陆永明却是个皮包骨头的瘦子,一身的棱棱角角。三个人又一起弯腰脱了裤子,末了各自转向浴桶抬了腿,三个人都挺灵活,一大步全迈进了浴桶水中。
顾承喜看着,也学着。安如山和陆永明永远比霍相贞慢一秒种,顾承喜明白,这叫做“不逾越”。安如山那么个粗枝大叶的武夫,陆永明那么个孤僻怪异的军头,都知道“不逾越”,顾承喜在心里拨着算盘,感觉自己是长了见识。
这个时候,三个人又是打着微妙的时间差,先后坐进了水中。隔着一层门窗,顾承喜听见三个人一起做了个深呼吸,随即很的叹出了声:“哦……”
安如山伸长手臂,从衣帽架上抓过了一条毛巾:“还是大帅说得对,泡泡热水是真舒服。我这一身的寒气啊,一下子全出来了。”
然后三个人一起抬手,给自己向后捋了个的背头。
霍相贞将一条湿毛巾叠成小块,端端正正的放到了头顶上。闭着眼睛向下沉了,他低声说道:“等到回了北京,你们到我家里去。我家里那个大池子,很不错。”
陆永明端端正正的坐在水中,像是随时预备参禅打坐,脖子上挂着个小小的玉菩萨:“多洗热水澡……”他慢吞吞的说话:“不但利于卫生……而且对于身体健康,也是大有裨益。”
安如山向后一仰,大喇喇的将双臂搭在了浴桶边沿上:“健康不健康的我不懂,我就知道个舒服!”
紧接着他对着霍相贞的方向一歪头:“大帅,听说秘书长给你修的那个池子,都能游泳?”
霍相贞眼睛不睁,只微微的一摆手:“夸张。”
陆永明忽然扭了头,懒洋洋的咕哝:“那是谁在外面站着呢?”
此言一出,霍相贞立刻睁了眼睛,安如山也扭了头。顾承喜无路可逃,当场落网。幸亏房内泡澡的三位全不是大姑娘,所以虽然此地没他擅入的份,但是他也没落下大罪过。
陆永明开始抱怨卫兵不尽忠职守,连个院子都看不住;安如山则是附和着骂街,要把卫兵一枪一个全毙了。在这两位的一唱一和之中,霍相贞把顾承喜叫了进来。
顾承喜已经犯错,不能错上加错,所以开门很快,进得更快,生怕放走了房中的热汽。县城里没有电,房内全靠着成排的大蜡烛照明。外面越黑,越显出屋里亮。浴桶中的三位大人物一起转向了顾承喜,如同三尊镀了金光的罗汉。
霍相贞抬手扯下了头顶的毛巾:“你怎么来了?”
顾承喜面对着这个三堂会审的局面,不由得哭笑不得。结结巴巴的实话实说了,他真是觉出了不好意思。
及至他话音落下,以霍相贞为首,三个人全笑了。霍相贞托着毛巾抹了一把脸,然后点头说道:“瞧瞧,这就是我的团长。”
安如山嘻嘻哈哈的插了嘴:“大帅,其实小伙子能吃是好事。凭他那个吃法,要是换了我,我都得闹病。老陆,你一顿能吃多少?”
陆永明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你看呢?”
霍相贞垂下眼帘,把毛巾叠好了又顶到了头上,然后抬眼说道:“找你没大事,仗打好了,有你的赏。回京去找马从戎要钱,他给少了,你来向我告状。”
顾承喜无地自容的敬了个军礼,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抽了自己好几个大嘴巴——都当团长了,还这么能丢人!
讪讪的告退之前,他飞快的又瞟了霍相贞一眼。霍相贞长得真是好,穿着衣服气派,脱了衣服一样气派,凝结了水珠的肩膀和胸膛反射了烛光,星星点点的闪烁了金红色的光芒。和霍相贞一比,顾承喜感觉一般的爷们儿都不是爷们儿了,甚至是不堪入目、没法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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