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明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戏唱完了,顾团长请进!”
顾团长把头一抬,拿出了一点器宇轩昂的风度,迈了大步往里走。进门之后是间小厅,拐弯穿过一道帘子,才是连毅的卧室。卧室像个封闭的脂粉盒子,闷闷的香。床上的连毅倚着个大靠枕歪坐了,照例还是美滋滋:“顾团长,你敢偷听我的戏!”
顾承喜在靠窗的一把太师椅上坐了,见连毅身边便是白摩尼。两个人全穿着白绸小褂,是个要起未起的懒散装扮,但是头脸都收拾了,起码连毅的脑袋是一丝不苟,白摩尼也是唇红齿白眼睛亮。很平静的看了顾承喜一眼,白摩尼垂下头,一张一张的翻看手中的唱片说明书。
“不偷不行啊!”顾承喜把胳膊肘搭上了身边的桌沿:“今天要不是托了连师长的福,我还不知道白少爷有这个本事。”
连毅笑着转向了白摩尼,抬手一掐他的脸蛋:“儿子,你还有什么本事,都给顾团长亮一亮!”
白摩尼一晃脑袋,作势要躲连毅的一掐。顾承喜则是笑问道:“怎么还成儿子了?”
连毅抬头要答,然而白摩尼先抬眼看向了他:“我若不是跟你演了一场夜奔,弄得现在人不人鬼不鬼,连师长也不会有机会叫我一声儿子!放在先前,他肯叫,我还不肯理呢!”
顾承喜转身拿起了桌上的香烟筒子,又满桌子的找洋火盒:“摩尼,好汉不提当年勇。”
白摩尼把说明书往床边一放:“我算什么好汉?我原来靠着大哥,后来靠着你,昨天晚上今天早上,是连叔叔给了我两顿饭。你们喂我一口,我活一天;哪天你们不管我了,我爬都不知道往哪儿爬去!回不得家乡,见不得爷娘,说的就是我!”
顾承喜划燃火柴,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卷。皱着眉头深吸一口,他喷云吐雾的叹道:“好这张嘴,小梆子似的。”
连毅盘腿坐了,双手扳着膝盖嘿嘿笑:“好,好,说得痛快,再来一段儿!”
顾承喜往地上弹了弹烟灰:“不说了,我不占理,说不过他,犯不上自己找骂。连师长,我的老大哥,说说咱们的正事儿,好不好?”
连毅听到这里,当即探头对着门口唤道:“子明,给我倒杯茶!”
然后他伸腿下了床,赤脚趿了一双缎子面拖鞋。双手叉腰来回走了几步,他抬头向顾承喜问道:“你说了算不算?”
顾承喜被他问怔了:“我的兵,我说了当然算!”
连毅一点头:“好,那方便了,主意我们两个定,不用再问别人。”
帘子一掀,守在外间的李子明站到门口,伸长胳膊递给了他一杯茶。连毅接了茶杯喝了一口,同时听顾承喜说了话:“连师长,你说咱们这么一支队伍,是不是也该有个正经名字?”
连毅又一点头:“没错,你有想法?”
顾承喜近来博览群报,人在济宁县,心知天下事:“南边不是又闹了革命吗?咱们也凑个热闹,就叫革命军,行不行?”
连毅一边喝茶一边踱步,及至大半杯茶入了肚,他停在了顾承喜身边:“不好。四面八方都没有革命的,单咱们一家挑革命的旗,树大招风,容易惹事。换个名字,比如安国军保国军护国军,四平八稳的,多好。
顾承喜自以为主意新颖绝妙而且摩登,没想到刚出口便被连毅驳了回来。哑口无言的又吸了口烟,他把烟蒂扔在了地上:“也对。”
连毅垂下眼帘,抬脚踢了踢顾承喜那东一条西一条的一双长腿。顾承喜不明所以的把腿并整齐了,结果只见连毅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随即一个转身,老实不客气的坐上了自己的大腿。
一侧手肘架上桌面,连毅压着顾承喜的腿,看着白摩尼的脸,想着万国强的事,喝着李子明的茶:“小老弟,还有件事儿,咱们事先说明白了。我的兵多,地方小了驻扎不下。”
顾承喜心中一凛,知道他是想要提前和自己分割地盘。抬手用手背蹭过了连毅的脊梁,他拿出了漫不经心的态度:“我明白。谁打下来的地盘归谁管。你们兵多,自然比我们厉害。这个,我们不能眼红。”
连毅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依着他的意思,是想把万国强的势力范围统一的重新分配;可顾承喜却要凭着力量,各自去抢。“抢”总是带有未知性的,不过,也没关系。连毅认为即便是抢,自己也会一样的占上风。
顾承喜和连毅开了个亲密无间的秘密会议,连毅看着小而苗条,可是不知怎的,居然很沉重,压得顾承喜双腿酸麻。及至这二人散会之后,顾承喜扶着桌子站了半天,死活迈不动步。
这天下午,他打算出门去瞧瞧自己的队伍。可是在要走未走的时候,他忽然发现白摩尼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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