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喜脱了外衣,又从外面端回了一大盆温水。拧了一把湿毛巾,他在炕边坐了,扶起霍相贞往自己的怀里揽。臂弯托了对方的后脑勺,他小心翼翼的从额头开始往下擦。一边擦,他一边想自己当初把平安从死人堆里背回家时,自己就是像现在这样用手缠了毛巾,一点一点的蹭出了平安的本来面目。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平安的本来面目是督理大人,是霍相贞。
他一直盯着马从戎,自从那天在马宅听到了霍相贞的一声咳嗽之后,更是对马宅加了十分的注意。他的眼线看到了霍相贞离开马宅,甚至看到了霍相贞上了火车。在人山人海的街面上,顾承喜不敢动手。千万双眼睛看着呢,他不能当众暴露霍相贞的身份。这么一条大鱼,他是私留不住的。
于是他也带着人上了火车,想要找机会再下手。哪知道霍相贞和李副官会把火车乘了个乱七八糟,一路上上下下的没个准谱。糊里糊涂的,他跟丢了。
他凭着经验,去走那条上山的必经之路。走过小半夜之后,糊里糊涂的,他又把霍相贞找到了。霍相贞一手拽着李副官,一手拎着手枪,让他不敢妄动。单打独斗,他不是霍相贞的对手,一拥而上,孰知霍相贞会不会又挑什么“士可杀不可辱”的理,一赌气给自己一枪?
顾承喜知道霍相贞脾气大,规矩多,而且把自杀当成体面事情,好像到了一败涂地不可收拾的时候,他对着自己一扣扳机,就反败为胜的又成英雄了,就又对得起他自己以及他祖宗了。
顾承喜不知道怎样才能缴他的枪,无可奈何之下,只好一直跟着,直到巡逻小队骤然嚷了一嗓子,霍相贞也一脚踩中了捕兽夹子。
结果,巡逻小队被他杀了,捕兽夹子被他掰了,他像头大骡子大马似的,吭哧吭哧的驮回了他的平安。
霍相贞是在嗅到面汤的香气之后,才醒过来的。
先前也不是装睡,但朦朦胧胧的总还存了一点意识。与其强撑着和顾承喜大眼瞪小眼,他宁愿昏迷着休息。况且休息并不耽误其它事情,顾承喜一直在用小勺子喂他水喝,一点一点的,从他的舌头一路滋润到了喉咙。麻木了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左小腿疼得火烧火燎。受了伤的一圈皮肉像是被火苗燎着,分分秒秒不得清凉。也许正是由于这么一处疼痛的存在,才让他不能彻底的失去意识。
他由着顾承喜搀扶自己,坐稳当之后端了大碗,他一言不发的开始喝面汤。
顾承喜也在一旁挤着坐了,歪着脑袋看他吃喝:“我听小李说,你得了肺炎。”
霍相贞把脸埋进碗里,没言语。
顾承喜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感觉自己像只骚动的雄兽,跃跃欲试的想要耍贱:“刚听的时候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肺痨。后来小李告诉我,说肺炎不是肺痨,吃了药还能好。”
肩膀一旦碰触了霍相贞的手臂,便贴住不肯分离了:“小李把药给我了,说是饭后吃。一天吃几次来着?”
霍相贞终于在大碗里瓮声瓮气的作了回答:“两次。”
顾承喜登时笑了:“对,对,两次,小李也说是两次。”
霍相贞听到这里,才明白他是明知故问,想要逗自己说话。现在自己落了下风,连马从戎都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了,这小子却是很有长性,疯头疯脑的依然想要纠缠自己。当然,他和马从戎不是一回事,马从戎是狠,他是邪。马从戎在自己身上图的是钱和权,他图的是……
霍相贞就此打住,不肯再想。顾承喜表面看着也像个人似的,谁知道他私底下会有这种病,或者说是这种癖?
热面汤烫出了霍相贞的汗,也安抚了他寒冷痉挛的肠胃。放下大碗吃了药,他接过毛巾又擦了把脸,然后扭头去问顾承喜:“你是想把我送给新政府,还是另有安排?”
顾承喜答道:“我想让你投降。”
霍相贞转向前方,不吭声了。
顾承喜凝视着他的侧影:“你看你瘦得这个贼样儿,一身的骨头都出来了。你就不能安安稳稳的过几天清闲日子吗?说起来你也是个公子少爷,你怎么还不如我会享福?”
他试试探探的握住了霍相贞的一只手:“平安,我叫你平安你别生气,其实我一直在心里偷着叫你平安。平安,我喜欢你,我希望你一辈子都平安。哪怕你恨我,你想杀我,我也还是这个想法,我不变。要变早变了,我真不变。”
手指缓缓的合拢了,顾承喜的整条手臂都要哆嗦:“我也想好好的,让你看得上。可我从小没人教育,只学过坏没学过好。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越想要个好,结果越是糟。平安,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咱们回北京,往后你看我的——不,往后我跟着你,你管我。看我不好了,你就说。你说了,我就一定改。你教育我,你管束我,我全听你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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