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药瓶重新揣回衣兜,他把手又伸向了霍相贞。伸到半路停了一下,他自惭形秽的有些迟疑;于是霍相贞抬手一把攥住了他,握着拍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汽车上午出发,一路太平无事,下午进了天津市区。李克臣在英租界独住着一幢二层小楼,白摩尼让小张一直把汽车开到了李宅门口。李克臣听了院子外的汽车喇叭声音,立刻从楼中跑了出来。白摩尼坐在汽车里,一眼不眨的望着霍相贞,心里知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大哥……”他轻声说道:“多保重。”
霍相贞目光炯炯的凝视了他:“你不跟我下车?”
白摩尼对他一笑:“我上车下车都费劲,就不折腾了。”
然后,仿佛失控了似的,他听见自己油嘴滑舌的又说了一句:“大哥还舍不得我啊?”
此言一出,他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然而霍相贞一言不发的望着他,同时一点头。
白摩尼打起精神提起了心,生怕自己又会顺嘴胡说出什么下三滥的贱话。强行忍住鸦片烟瘾带来的一个大哈欠,他小声问道:“我晚上过来,好不好?”
霍相贞知道他也许是急着去找地方过瘾,所以不再多说,只又一点头。
霍相贞穿着中国军装,在租界地方是引人注目的,所以下了汽车之后,他在李克臣的引领下快步进了李宅院子。李宅就是一座小院围着一座小楼,幸而楼内收拾得窗明几净,倒也不显狭窄。李太太带着儿女们回娘家了,专为腾出地方给丈夫谋划大事。而据李克臣所说,安德烈也已然到了天津,刚被他打发去码头做前锋了。
霍相贞换了一身西装,脱下的军装被李克臣送进厨房灶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随即一个电话打出去,李克臣招来了孙文雄的小舅子。这小舅子是前几天刚刚回到天津的,孙文雄不便亲自前来,所以小舅子便充当了孙文雄的全权代表。三个人密谈了一番,末了小舅子先行一步的告辞离去了,留下了李克臣和霍相贞两个人。事情的眉目已经大致定了,于是霍相贞有了一点闲心,让李克臣给自己此次的行动卜一卦。
这是李克臣的本务,最擅长不过的,如今又得了大帅的命令,他当即取出蓍草等物,摆出架势开始占卜。霍相贞知道他时灵时不灵,也不是完全的装神弄鬼,所以恭恭敬敬的坐在一旁,态度也很庄重。
末了,李克臣得了个“大过卦”。霍相贞对于《易经》素来没有研究,此刻便问道:“这一卦是吉是凶?”
李克臣思索了片刻,末了迟疑的答道:“这一卦说的是……不成功、便成仁。”
然后抬眼望向霍相贞,他又说道:“按照卦象来看,大帅这一行,险是险的,但是事在人为,险中也有生机。”
霍相贞听到这里,深以为然的点了头:“你这一卦很准,如今我可不就是不成功、便成仁?我这一趟出来,能打开个新局面倒也罢了,若是打不开,我成了个闹反叛的,无前途无退路,当真是只有一死了。”
李克臣一边收拾蓍草,一边笑道:“大帅吉人天相,必能成功的。”
霍相贞本是把胳膊肘架在两个膝盖上,微微弯腰面对了地面。如今听了李克臣的话,他缓缓的直起了腰,恢复了往昔昂首挺胸的姿态:“承你吉言。”
霍相贞喜欢“不成功、便成仁”这六个字,听着就是斩截利落的让人痛快。他宁可成仁,也不能坐在自家老宅里任人宰割。先前他还以为此一时彼一时,一时有一时的活法,还只想赚点钱把他的小老毛子喂饱;然而成者王侯败者贼,他没有痛打落水狗的习惯,架不住别人有。
他一不想当狗,二不想被打,尤其是受不了顾承喜那个打法。
入夜时分,白摩尼乘着一辆洋车来了。
李克臣还认得他,但是他若不出现,李克臣也绝想不起世上还有这么个人。当初他依稀记得有人传说顾承喜是为了白少爷才作乱的,不过流言而已,并不确实;这回是他把霍相贞从北平带出来的,可见他也是自己这一方的人。李克臣悄悄开门放进了他,两人一前一后的往楼内走,李克臣瞄着他的后影,心中有些糊涂。
霍相贞住在楼上的大卧室里,已经吃过了晚饭。忽见白摩尼来了,他没说出什么,只站起了身。李克臣亲自送进了一壶热茶,然后关掩房门退了出去。白摩尼吸足了鸦片烟,又洗澡换了衣服,如今往软颤颤的大床上一坐,他自己先弯腰敲了敲左腿,紧接着抬头问道:“大哥,定没定走的日子?”
霍相贞晃着大个子,在他面前来回的溜达:“明天清早,弄了条英国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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